綴錦閣,院中的臘梅開得正好,暗香浮動。
與從前那間陰暗的小院不同,這裡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透着國公府嫡系子孫才配享有的精緻與體面。
炭盆裡燒的是沒有一絲煙氣的銀霜炭,新撥來的丫鬟捧上的是雨前龍井,就連門外廊下侍立的那個名叫“衛七”的少年,都是北靜王府精心調教出來、懂得拳腳功夫的護衛。
這潑天的富貴與尊榮,來得如此之快,足以讓任何一個出身微寒的人迷失心智。
但賈環沒有。
他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手中捧着的,既不是聖賢書,也不是禦賜的卷宗,而是一碗
溫熱的羊乳。
他喝得很慢,仿佛在品味一種失而複得的、最尋常的人間滋味。
前世,他為學術耗盡心血,英年早逝。
這一世,他深知,無論要建立多大的功業,扳倒多強的敵人,一副好身體,才是承載這一切的根本。
“三爺,”衛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聲音沉穩得不像個少年,“梨香院那邊傳話,薛大爺已經将三萬兩銀票湊齊了,正在多寶當鋪等着,問您下一步的示下。”
賈環放下手中的白玉碗,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薛蟠這條蠢魚,為了那虛無缥缈的“翻一番”,竟真的掏空了薛家的家底。
“不必回話了。”
賈環淡淡地道,“讓他在那裡等着吧。等得越久,心越焦,戲,才越真。”
他早已算定,薛蟠為了保密,絕不敢大張旗鼓地來找自己。
而他送去揚州的那封信,此刻應該已經到了劉同手中。
薛蟠和他的三萬兩銀子,從踏進多寶當鋪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一盤獻祭的祭品,隻等着揚州鹽案那把屠刀落下。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皇商薛家,隻有“榮國銀号”一筆來路清白的啟動資金。
他正思忖着,卻聽院外傳來一陣熟悉的、帶着幾分刻意放大的哭訴聲。
“我的兒啊!我的寶玉!你這是要心疼死我嗎?不過是說了他兩句,他竟氣得連飯都不吃了!這這日後還有我們娘倆的活路嗎?”
是王夫人的聲音。
賈環的眉頭微微一皺。
他知道,王熙鳳的刺殺失敗後,這位嫡母的手段,隻會變得更加陰柔和惡毒。
他起身走到門口,隻見王夫人正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着,從寶玉所住的怡紅院方向過來,一邊走,一邊用帕子抹着眼淚,看似是去賈母那裡告狀,路徑卻“恰好”經過他這綴錦閣的門口。
而怡紅院的幾個大丫鬟,如襲人、麝月等,則跟在後面,一個個義憤填膺,對着綴錦閣的方向怒目而視。
“太太,您别傷心了。為那些‘小人得志’的東西,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襲人“忠心護主”地勸慰道,“寶二爺是何等樣人?他最是心善,見不得有人恃強淩弱,靠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得了勢,便在府裡作威作福,連親哥哥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些話,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向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