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縷刺鼻的毒煙在朔方城的寒風中消散,時間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
城牆之上,那震天的歡呼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士兵們拄着手中的兵器,靠着冰冷的牆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許多人甚至直接癱坐在了血泊與碎肉之間,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都被剛剛那場慘烈至極的戰鬥抽幹了。
勝利的滋味,并不甜美。它混合着濃重的血腥、汗臭、焦糊味以及“狼毒煙”殘留的刺鼻氣味,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複雜味道,鑽進每一個幸存者的鼻腔,提醒着他們剛剛經曆了何等的地獄。
陸遠站在牆垛邊,扶着冰冷的青石,強迫自己不去理會席卷全身的疲憊與眩暈。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戰場。城牆上,青狼衛的殘肢斷骸與守軍的屍體交織在一起,血漿浸透了石闆的縫隙,在低溫下開始凝固,變成了暗紅色。城門處,那條由屍體鋪就的死亡通道,更是宛如地獄繪卷,無聲地訴說着背叛與審判的酷烈。
他的計劃成功了。以最小的代價,換來了堪稱奇迹的勝利。
但他心中沒有絲毫喜悅。
他看到王大石帶着僅存的二十多名弟兄,從下方那片狼藉中蹒跚走出。五十個鮮活的生命,跟着他沖下去,回來的,不足一半。王大石自己也像個血人,一條胳膊軟軟地垂着,顯然已經骨折,身上數道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但他依舊站得筆直,像一尊不會倒塌的鐵塔。
陸遠看到李長松正在組織人手,将傷員一個個擡下城牆。那些痛苦的呻吟,那些永遠閉上了眼睛的年輕面孔,都像一根根針,紮在他的心上。
這是戰争。他用現代知識構築的完美戰術,在現實中,依然需要用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去填充,去執行。
“陸陸主事”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
陸遠回過神,看到李長松走了過來,這位鐵骨铮铮的百戶,此刻臉上寫滿了敬畏與疲憊。“我們赢了。”
“慘勝而已。”陸遠的聲音有些沙啞,“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還在清點。但粗略估計,此戰我們傷亡超過五百,其中戰死者,不下三百。”李長松的聲音低沉,“青狼衛伏屍城頭四十七具,城門洞内外,黑汗軍與叛軍的屍體至少有兩百具。吳旋也死在了裡面。”
陸遠點了點頭,心中并無波瀾。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腦中的紛亂思緒,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不大,但在此刻的寂靜中,卻清晰地傳到了周圍每一個士兵的耳中,“第一,所有傷員,立刻送往城中各醫館救治,軍需處開放庫房,藥材不計成本!第二,王大石所部,皆為守城頭功,每人賞銀五十兩,戰死者雙倍撫恤!所有參戰陣亡的将士,按此标準執行!”
此言一出,周圍那些原本麻木的士兵,眼中瞬間重新燃起了光彩。重賞!這是最實在、最能安撫人心的東西。
“第三,”陸遠看向王大石,“大石叔,你的傷勢要緊,先下去包紮。剩下的事情,交給李百戶。”
王大石咧開嘴,想笑一下,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俺沒事俺這條命都是主事你給的,這點小傷算個屁!”話雖如此,他還是在親兵的攙扶下,被強制帶離了城牆。
“第四,”陸遠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掃過在場的所有士兵,“李百戶,你立刻帶人,重新加固城門,清理戰場。将所有叛軍的屍體,懸于城頭,以儆效尤!告訴所有弟兄,戰鬥還沒有結束,黑汗人随時可能卷土重來,任何人不得松懈!”
“是!”李長松重重抱拳,精神一振。這一連串有條不紊的命令,迅速驅散了勝利後彌漫的茫然,讓所有人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就在李長松準備去執行命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馬道傳來。一名穿着府衙差役服飾的男子,在一個小吏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血污,快步走了過來。
那差役看到眼前的慘狀,臉色一白,差點吐出來。他強忍着不适,走到陸遠面前,遠遠地便躬身行禮,态度恭敬到了極點。
“小人見過陸主事。陸主事神威蓋世,退敵于城下,挽救全城百姓于水火,實乃我朔方城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