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衙小吏尖酸刻薄的聲音,在官倉大院裡顯得格外刺耳。他帶來的那三四十名“工匠”,更是将“濫竽充數”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緻。
他們一被領進來,就各自散開,有的找個牆角便要躺下,有的則還在為半壺殘酒争吵不休,更有甚者,目光渾濁地四處打量,似乎在尋找有什麼東西可以順手牽羊。這群人,與其說是工匠,不如說是一群來自城中陰暗角落的流民。
正在吃飯的兵痞們,都看傻了。他們原以為自己這群人就夠爛的了,沒想到還有更爛的。一時間,幸災樂禍的眼神、壓抑不住的竊笑聲在人群中蔓延開來。他們都想看看,這位新上任的陸參軍,要如何處置這堆連他們都瞧不上的“垃圾”。
黑皮更是看得直搖頭,他心中暗道:這小白臉靠着一頓飯收服了我們,已經是僥幸。想管好這群連人都算不上的酒鬼病秧子?簡直是癡人說夢。
府衙小吏見狀,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再說幾句風涼話,陸遠卻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勞了。”陸遠對他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距離感,“人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去向劉大人複命了。”
這平淡的反應,讓那小吏準備好的一肚子嘲諷都堵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十分難受。他本以為陸遠會暴跳如雷,或者至少會面露難色,卻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平靜地全盤接收。他讪讪地幹笑兩聲,隻覺得在這個年輕人的目光注視下渾身不自在,仿佛自己那點小心思全被看了個通透。
“那那下官就先告辭了。”他草草一拱手,便灰溜溜地轉身離去。
送走了蒼蠅,陸遠轉過身,面對着眼前這群東倒西歪的工匠,以及身後那兩百雙等着看好戲的眼睛。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讓王大石搬來一張破桌子,又從懷裡取出一卷紙、一截木炭。這是他剛才向李長松讨要的。他在桌上鋪開白紙,竟當着所有人的面,開始低頭畫了起來。
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
院子裡,隻有他手中木炭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
兵痞們停止了吃飯,好奇地伸長了脖子。那些工匠,也暫時停止了喧嘩,用或麻木或好奇的眼神,看着這個奇怪的年輕官員。
片刻之後,陸遠停下筆,将那張畫滿了奇怪圖形的紙舉了起來。
圖紙上,是一個複雜的、由齒輪、連杆、木箱和皮帶組成的機械結構。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東西簡直如同天書。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做什麼的,也不管你們的手藝是好是壞。”陸遠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院子,“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奇兵司的人。我需要你們,為我造出一樣東西。”
他指着圖紙:“就是它。我叫它‘聯動式雙箱風箱’。它一旦造成,一個人拉動,産生的風力,将是現在城裡所有鐵匠鋪風箱加起來的總和。”
他的話音剛落,工匠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哄笑。
“哈哈,這畫的是什麼鬼東西?天方夜譚!”
“還一個人拉動?風力比所有風箱加起來都大?這小子怕不是讀書讀傻了吧!”
“我看他是想造個怪物出來!”
一個看起來精明些的中年木匠,壯着膽子喊道:“大人,不是小的瞧不起您。您這圖上畫的,又是齒輪又是連杆的,很多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實現!這木頭和鐵,可不是面團,能任您捏成什麼樣就什麼樣!”
“說得對!”立刻有人附和,“這玩意兒,神仙也造不出來!”
陸遠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聽着。他的目光,卻在人群中仔細地搜尋着。
就在一片嘈雜的譏笑聲中,一個微弱而沙啞的聲音,帶着幾分醉意,不合時宜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