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隻剩下那台名為“朔風”的巨獸,在完成了驚天動地的咆哮後,靜靜地矗立着,仿佛一尊來自遠古的鋼鐵圖騰。旁邊那個仍在熊熊燃燒的火盆,如同一顆跳動的心髒,為這尊圖騰提供着生命的光暈。熱浪滾滾,卻驅不散衆人心中的冰冷寒意。
陸遠那句平靜的問話——“現在,下官的這顆人頭,還能保得住嗎?”,如同一根無形的鋼針,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尤其是劉成和趙惟立。
這不是一句求饒,而是一句宣告。
宣告着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趙惟立,這位在沙場上見慣了生死的宿将,此刻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發出了清晰的“咕咚”聲。他看着那台機器,眼神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輕蔑與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狂熱、貪婪與深深忌憚的複雜情緒。
他是個純粹的軍人。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更清楚這東西的價值。
順風抛灑火油?那意味着一片無法撲滅的火海!抛灑石灰?那能讓沖上城頭的敵軍瞬間失明,任人宰割!抛灑毒煙?在密集的攻城隊列中,那簡直就是一場無聲的屠殺!
更重要的是,它解決了邊軍最大的難題——強弓硬弩的普及。有了這台“朔風”助燃的熔爐,百煉精鋼将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這意味着,普通的士卒,也能裝備上足以破開黑汗重甲的利器!
這哪裡是什麼守城器械,這分明是一座可以移動的、能夠決定戰争勝負的——軍火庫!
而劉成,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他的震驚絲毫不比趙惟立少,但他的思緒,卻飄向了更深、更陰暗的層面。
他首先感到的,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一種對失控的恐懼。
他原以為陸遠隻是一枚可以随時犧牲的棋子,一個用來安撫人心的噱頭。可現在,這枚棋子,變成了一柄鋒利到足以割破他喉嚨的絕世兇器。他發現,自己對陸遠,已經失去了任何掌控力。
他該怎麼辦?殺了他,奪取圖紙和技術?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便被他立刻掐滅。看看周圍那些奇兵司的工匠和士兵,他們看着陸遠的眼神,充滿了狂熱的崇拜。此刻的陸遠,就是這裡的神。動他,無異于引爆一個火藥桶。更何況,這等神鬼莫測之物,其核心機密,恐怕隻存在于陸遠一人的腦子裡。
那麼,隻能拉攏,安撫,然後再想辦法将他架空,将這頭猛虎,重新關進自己編織的籠子裡。
電光火石之間,劉成的臉上,已經堆起了他為官多年練就的、最熱情、最真摯的笑容。那笑容,足以讓冰雪消融。
“保得住!當然保得住!”劉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陸遠的手,用力地搖晃着,仿佛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至親,“陸參軍!不,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朔方城的功臣!大功臣!你何止是保住了自己的人頭,你是保住了本官的官帽,保住了趙将軍的兵符,保住了這滿城軍民的性命啊!”
他轉過身,對着身後那些目瞪口呆的官吏,聲色俱厲地喝道:“你們都看到了嗎?這就是本官委以重任的國之棟梁!本官早就說過,陸參軍智計過人,必能創造奇迹!事實證明,本官沒有看錯人!”
他這番話,瞬間将自己從一個準備看戲殺人的旁觀者,變成了高瞻遠矚、知人善任的伯樂,那份變臉的功力,看得陸遠心中暗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