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1頁)

天還未亮,軍械總造的鑄造車間裡已經熱浪滾滾。高爐徹夜未熄,但原先鍛打兵刃的區域卻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好手,都被錢德勝集中到了一個新開辟的區域。那裡,十幾個新壘砌的泥模正在用文火烘幹,每一個的形狀都與那引爆了地底驚雷的“震天雷”外殼一模一樣。

陸遠站在一旁,看着匠人們小心翼翼地處理着鐵水。他的命令已經下達,從今天起,高爐二十四小時不停火,所有人力向鑄造傾斜,目标是在三天内,至少再看到二十個合格的鑄鐵外殼。王大石愁眉苦臉地告訴過他,這外殼的鑄造工藝要求極高,成功率很低,十次能成三四次已是極限。但陸遠沒有給他讨價還價的餘地。他知道,耶律洪的耐心,比鐵水的冷卻要快得多。

“黑皮,”陸遠頭也不擡地問道,“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回大人,都準備好了。”黑皮指了指角落裡堆積如山的麻袋,“庫裡所有的石灰都在這了。就是弟兄們不明白,這玩意兒除了蓋房,還能幹啥。”

陸遠沒有解釋。他隻是走到院子裡的水井旁,打上一桶水。井水清澈,映出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知道,耶律洪是個困獸,而困獸的撕咬,往往最是陰毒。強攻不成,這位北境“屠夫”必然會用上所有盤外招。水源,是這座孤城的命脈。

他轉身對黑皮說:“去,備馬。我們去見趙将軍。”

守備将軍府内,趙惟立同樣一夜無眠。鷹愁堡失陷的陰影還未散去,昨夜那場驚天動地的勝利又帶來了新的震撼與困惑。他看到陸遠進來,直接開門見山:“你那‘天雷’,還能有多少?”

“一共造了十四顆,用了三顆如今還剩十一顆。火藥儲備也不多。”陸遠坦然相告,這些數字直接取自黑皮的彙報。

趙惟立的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十一顆,聽起來唬人,但對于一場數萬人的大戰,不過是幾輪投石車的量。

“我今日來,不是為了談‘天雷’。”陸遠看着他,神情嚴肅,“我是來談水,和瘟疫的。”

“水?瘟疫?”趙惟立一愣。

陸遠将他的擔憂說了出來:“耶律洪強攻不成,必轉死圍。斷我糧草,毀我水源,甚至以疫病攻城,都是他會用的手段。我們必須提前防備。”

趙惟立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他是個軍人,想的是刀對刀,槍對槍的拼殺,從未細想過這些戰場之外的陰損招數。陸遠的話,為他敲響了警鐘。

“傳我的手令,”陸遠繼續道,“立刻派兵,嚴密控制城内所有水源,無論是水井還是溪流,日夜派人看守,嚴禁任何人靠近投毒。另外,将這些石灰分發下去,每日三次,投入井中及各處污水溝渠,用以淨化防疫。”

“好!”趙惟立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他現在對陸遠的判斷已經近乎盲從,“我這就派李敢去辦!”

“還有一件事。”陸遠叫住他,“對外,要将昨夜之事,宣揚成‘天罰神雷’。是上天庇佑,是我大朔氣運未絕。我們要讓城中百姓安心,讓城外敵人疑心。”

趙惟立看着陸遠,眼神複雜。這個年輕人,不僅能造出毀天滅地的武器,更能将人心與鬼神都算計在内。他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明白了。”

很快,朔方城内出現了一番奇特的景象。一隊隊士兵開始接管城中各處水井,往日裡随意取水的百姓,如今都需在士兵的監督下按時定量取水。同時,大量的石灰被運送到城中各處,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百姓們議論紛紛,但當“天罰神雷”的說法與官府的行動結合在一起時,恐慌漸漸被一種奇特的敬畏所取代。人們相信,這是陸總造在用“神仙法術”為全城祛除災厄。

而在城外五裡處,黑汗大營。

耶律洪也收到了斥候“沙狐”傳回的第一份情報。

“他們在往井裡撒白灰?”耶律洪看着情報,眉頭緊鎖。他想不通南人此舉的用意。

“大帥,會不會是南人的妖人在做法?”一名千夫長猜測道。

耶律洪沒有說話。他雖然不信鬼神,但朔方城内接二連三的詭異舉動,讓他心中那份不安愈發濃重。那個叫陸遠的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朔方城那孤零零的标記上。

“繼續圍,繼續看。”他冷冷地說道,“本帥倒要看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樣。”

他以為自己是獵人,正耐心地等待着獵物露出破綻。

他卻不知道,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早已在獵物的算計之中。一場圍繞着生存與毀滅的無形戰争,在看得見的城牆之外,已經悄然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