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黑市,如今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真正的“鬼市”。
它藏在西城一片倒塌的殘垣之後,交易在天亮前開始,在日出後散去。這裡沒有叫賣聲,隻有壓抑的、如同耳語般的交談。人們用最後的銅闆、發簪、甚至是祖傳的玉佩,來換取一小袋發黴的豆子,或是一塊能救命的藥材。
老刀,一個剃光了頭發、在臉上抹了鍋底灰、看起來比任何一個流民都更像流民的漢子,正蹲在鬼市的入口處,面前放着一個破碗。他不是在乞讨,他是在觀察。
他是黑皮從護衛司裡挑出來的第一批“暗火”。他曾經是邊軍中最出色的斥候,懂得如何追蹤,如何隐藏,如何從最不起眼的細節裡,嗅出危險的味道。
陸總造的命令很古怪。不讓他們去抓奸細,而是讓他們來找“最絕望的人”。
老刀的目光,很快就鎖定了一個目标。
那個叫李四的香料商人。
老刀認識他。圍城之前,李四的鋪子就在街對面,是個體面的、愛幹淨的中年人。可現在,他雙眼布滿血絲,嘴唇幹裂,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抓住每一個他認為是藥販子的人,用嘶啞的聲音反複詢問着同一味藥材。
“麻黃求求你,有沒有麻黃?”
每一次被推開,他眼中的光就黯淡一分。老刀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再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老刀沒有動。他隻是像一個真正的乞丐一樣,将頭埋得更深,用眼角的餘光,将李四牢牢鎖定。
一個同樣不起眼的身影,出現在了鬼市的另一頭。
他叫屠格,是赤骨手下最擅長僞裝和交涉的死士。他像一頭耐心的狼,已經在這裡觀察了好幾天。他也注意到了李四。
在屠格看來,李四這樣的人,是長生天賜予他的最好禮物。他有明确的、強烈的、且在城内無法被滿足的訴求。他的理智,正在被對兒子的愛和對死亡的恐懼一點點吞噬。他就是那根最脆弱,也最容易被拉攏的引線。
屠格沒有立刻上前。他等到鬼市散去,等到李四再一次失望地、失魂落魄地離開時,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跟着李四,穿過兩條小巷,走進了一個更深的、連陽光都照不進來的死胡同。
這裡,是動手的最佳地點。
李四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倒在地。他抱着頭,發出了無聲的嗚咽。郎中說了,再沒有麻黃,他兒子的那口氣,今晚可能就續不上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李四擡起頭,看到一個裹在舊袍子裡的男人,站在巷口,擋住了他最後的光。
“你想救你的兒子嗎?”男人的聲音嘶啞,像刀子在石頭上刮。
李四的心猛地一跳。
男人走到他面前,蹲下,攤開手。他的手心裡,躺着一小包用油紙裹着的東西。一股淡淡的藥味飄散出來。
是麻黃!
李四的眼睛瞬間紅了,他像瘋了一樣撲過去,要去搶那包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