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冰冷的鐵，壓在朔方城的上空。
城牆上的火把，在寒風中搖曳，将人影拉得如同鬼魅。傷兵的呻吟聲，和着遠處民夫修補城牆的夯土聲，構成了這座城市在血戰間隙，疲憊而頑強的呼吸。
望樓之内，氣氛比外面的寒風還要凝固。
一張臨時搬來的木桌上，擺着幾十支從戰場上回收的羽箭。箭頭是灰白色的，上面布滿了細小的砂眼。
趙惟立拿起一支，隻用了三分力，便用兩根手指，将那劣質的生鐵箭頭給掰斷了。
“畜生！畜生啊！”他猛地将斷箭砸在地上，雙目赤紅，額頭上青筋暴起，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老子們在前面拿命填，他劉成在後面用這種東西來捅刀子！此仇不報，我趙惟立誓不為人！”
他“嗆啷”一聲拔出腰間的鋼刀，轉身就要往樓下走。“我現在就帶兵去府衙，把那老匹夫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站住！”
一個平靜但充滿力量的聲音，叫住了他。
是陸遠。
他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手裡拿着一塊破布，仔細地擦拭着一把繳獲的黑汗彎刀。他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
“将軍，”陸遠擡起頭，目光在火光下顯得異常明亮，“你現在帶兵去府衙，是想做什麼？兵谏？還是造反？”
“我”趙惟立被他問得一滞。
“你沖進府衙，殺了劉成。然後呢？”陸遠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滿城的官吏會怎麼看你？城中的百姓會怎麼想？他們會說，守備将軍趙惟立，在強敵當前之時，不思守城，反而為了私怨，帶兵沖擊府衙，斬殺朝廷命官。到那時，軍心民心，就都散了。”
“就算我們赢了這一仗，戰後朝廷追究下來，一個‘作亂犯上’的罪名，就足以讓我們萬劫不複。”
趙惟立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知道陸遠說的都是事實，但他咽不下這口氣。“那難道就這麼算了？任由他在背後放冷箭？今天送來的是劣質箭，明天，他是不是就要在我們的糧草裡下毒了？！”
“所以，不能算。”陸遠的眼中，閃過一絲比刀鋒更銳利的寒光，“但對付蛇，不能用大刀去砍，那隻會把它驚走。要對付蛇，就要先抽掉它藏身的草，拔掉它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