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卯是被一股混着蜂蠟與桃花香的甜膩熏醒的。
他迷迷糊糊伸手往枕下一掏——
“嘩啦!”
十幾片花瓣請柬從竹席縫隙滑落,打着旋兒貼在他翹起的呆毛上。
崇生派的請柬最花哨:
巴掌大的桃花瓣被蜜蠟封住邊緣,粉晶般的膠體裡還凝着幾粒金桂花。指尖一戳,蜜蠟竟微微發燙,花瓣上浮出淡金小字——“請靈童卯時三刻赴百花宴”。
阿卯舔了一口,被桃膠黏住門牙,急得直拍竹榻。
破妄派的請柬最實誠:
墨綠藥汁浸透整片枇杷葉,葉脈被染成靛青色,邊緣還留着曬幹時的齒痕缺口。青蘿用銀針在葉肉上戳出盲文般的凹點,旁人看着像蟲蛀洞,阿卯卻能摸出破妄派暗号:“宴席備了雙倍蜜漬金桔”。
葉片背面用夜熒草汁畫了隻龇牙小兔,黑暗中會沖他抖耳朵。
百姓們的“雜錦柬”:
槐樹皮刻的、荷葉疊的、甚至用糯米飯捏成花瓣狀有個藤編小籃盛着三顆野草莓,底下壓着歪扭的炭筆字:“給我們十歲的小英雄”。
角落裡塞着張皺巴巴的桑皮紙,上面用炭筆畫了隻圓頭圓腦的藥爐——小滿把自己清晨摘的野枇杷用荷葉包好,偷偷系在阿卯窗棂上,果蒂處還粘了片寫着“給你留的”的柳葉。
最底下壓着片巴掌大的玉蘭花瓣,霜氣凝成的字迹如冰晶凸起,戳得阿卯手心發涼:
“西時三刻,母樹西枝宴席。敢弄丢請柬,罰掃濟世堂藥庫三個月!——溫可夏”
“溫”字最後一筆故意拉長,化作個小箭頭直指花瓣邊緣——那裡結着枚冰糖葫蘆似的霜糖球,咬開卻是清苦的薄荷味。
“師父!溫姐姐又欺負人!”阿卯赤腳蹦下竹榻,懷裡的請柬“嘩啦啦”撒了一地。踩到某片芭蕉箋時,葉面突然騰起青蘿預設的傳音術:“臭小子,穿體面點!祭司老頭送的新衣敢弄髒了,當心我拿你試新煉的癢癢粉!”
許莳安拎着搗藥杵從晾藥架後轉出來,袖口粘着的月見草籽随動作簌簌掉落,驚得偷吃草籽的藍雀撲棱棱飛走:“急什麼?離西時還有兩個時辰。”
他抖開那件疊得齊整的新衣——月白綢衫上銀線繡滿微型淨煞陣,衣擺内襯縫着雄黃粉袋,一動便窸窣作響。最紮眼的是腰帶,崇生派大祭司非要在墨綠錦緞上繡滿金線牡丹,說是“彰顯靈童威儀”。
“能不能不穿這個”阿卯揪着腰帶穗子癟嘴,牡丹花芯的珍珠硌得他肚皮癢癢。
許莳安憋笑拎起他後領:“大祭司送衣時念叨了八遍‘銀線陣法保平安’,你要敢脫,當心他哭濕濟世堂的門檻。”
窗外忽傳來孩童嬉鬧,阿卯扒着窗框探頭——
六個崇生派女童正用菌絲淨化後的新泥捏小藥童像,不幸捏成個四腿八手的怪物。母樹枝條悄悄探過去,卷走泥團添了兩片葉子當耳朵。
阿卯噗嗤笑出聲,腕間藤球螢火随之明滅,一粒光斑恰好落在他翹起的發梢上,像是戴了頂颠颠的金冠。
萬蕊城廢墟已生出新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