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面相觑。
便是西隴衛最精銳的斥候營,也斷無可能以百人擋千騎,這已超出了常理。
滿堂的人都靜了下來,顯然這數字讓他們始料未及。
林川看着他們震驚的神色,緩緩道:“他們不是被逼着上的。沒有将官提刀督戰,沒有軍法懸在頭頂軍威若是隻靠軍法、靠尊卑,能讓士卒遵令,卻推不出主動赴死的膽量來!”
他頓了頓,指尖在“軍威”二字上重重一點:“所以回到最初的問題什麼樣的軍威能讓士卒主動往前沖?不是讓他們怕你,是讓他們信你;不是讓他們服你的官階,是讓他們服你的心。”
“鐵林谷的部隊信什麼?”
林川的聲音陡然提高,“信身後的山谷不會被屠殺,信自己的婆娘孩子能安穩過日子,信身邊的弟兄會跟自己并肩到底,這種信,不是軍法能逼出來的,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吓出來的,是打心底裡覺得,這仗該打,這命該拼。”
“先生”
周硯嘴唇顫了顫,“那該如何訓出這等軍威?”
林川搖搖頭:“我教不了你們具體的方法這段日子輪訓,你們留在鐵林谷裡,好生體驗吧。若懂了,便是懂了若不懂”
他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讨論和争執,幾乎每天都在進行。
西隴衛的将官,來的都是一線的基層軍官,很多人心中恪守的,都是拿軍功升官發财的念頭。他們大多起于微末,要麼是軍戶子弟,要麼是走投無路的鄉民,像周硯這種将門出身的反而少之又少。
他們總旗、百戶職銜,是用刀疤和斬首數實打實換的。對他們而言,“軍功”二字不僅是官階的階梯,更是擺脫苦寒、讓家人不再挨餓的唯一指望。
鐵林谷的規矩,對他們而言無疑是種沖擊。
戰兵與勞工同席吃飯,輔兵可與将官當面争執,甚至“軍威”的解釋權,都從“尊卑有序”偏向了“人心齊整”。
這些道理初聽入耳中,讓他們渾身不自在。
他們的矛盾是顯而易見的:
一方面,鐵林谷裡“憑力氣吃飯、靠血汗得尊重”的氛圍,确實戳中了他們骨子裡的苦寒記憶。誰不曾是被權貴踩在腳下的“賤役”?看到勞工挺直腰杆與戰兵說笑,不少人心裡是有觸動的,那是種他們從未敢想的“平等”。
但另一方面,這種觸動很快會被更深的抵觸覆蓋。
若是“尊卑”不重要,那他們拼死拼活掙來的軍功、熬來的職銜,意義何在?難道十幾年刀頭舔血,就為了到頭來和剛放下鋤頭的農夫“平起平坐”?他們越是出身底層,越攥緊“軍功升官”這根稻草,因為這是他們能抓住的、唯一能改變命運的繩索。
于是,課堂上的争執從未停歇,從“軍威”吵到“軍法”,從“戰功”辯到“本分”。
沒人會輕易認輸,就像沒人願意否定自己過去的生存之道。
但鐵林谷的日子仍在繼續,那些看似“離經叛道”的規矩,像谷外的秋風,日複一日吹過校場、食堂、田壟,不動聲色地在他們心裡磨着。
或許暫時磨不掉根深蒂固的念頭,卻也在不經意間,留下了些微的刻痕。
這種碰撞,無關對錯,隻關乎兩種生存邏輯的角力。
而改變,往往就藏在這日複一日的角力裡,緩慢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