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跟着男人走進屋内,鼻尖先撞上一股松木與新漆混合的氣息。
進門是四米見方的前廳,青磚鋪地被掃得泛出青白光澤,牆角擺着兩隻半人高的粗陶缸,缸沿還留着工匠指紋的痕迹。
左右各兩間廂房,西頭連着飄着松木香氣的廚房,東頭是用水泥抹得溜光的衛生間。
這在眼下的縣城裡,已是極為稀罕的配置。
“新上的桐油還沒幹透呢。”陳昊搓着粗糙的手掌,聲音裡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眷戀,“去年秋收後才請人翻蓋的,房梁用的都是三十年的老松木,就是想着能住得長久些。”
顧瑤指尖撫過糊着米漿紙的窗棂,紙面還透着新鮮稻草的紋路。
她轉頭看向陳昊:“大哥,這房子你确定要賣嗎?”
這樣用心的房子,任誰看了都要生出幾分惜意。
陳昊突然重重歎了口氣,喉結在黝黑的脖頸上滾動兩下。
他蹲下身從牆根摸出個鐵皮煙盒,卷旱煙的手指抖得厲害:“我也是沒辦法了。”
煙絲落在粗布褲腿上,他卻渾然不覺,“我媳婦有先天性心髒病,這幾年湯藥像流水似的灌,家底早空了。縣醫院的大夫直擺手,說再不送京都,怕是”
煙卷在指間燒出長長一截灰燼,他猛地将煙頭摁在地上碾了碾,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京都那地方是吞金窟,可隻要能讓她多喘口氣,别說賣房子,就是賣血我也願意。”
顧瑤望着他鬓角突然冒出的白發,想起前世在醫學院見過的那些心髒病患家屬。
那種明知希望渺茫,卻還要拼盡一切的絕望,她比誰都懂。
“這房子打算賣多少錢?”她收回目光,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陳昊擡眼時,眼底還沾着未幹的潮意:“三千。”
他飛快地補充,“要是能一次付清,兩千五不,兩千也行!”話音未落,他就緊張地盯着顧瑤的臉,像是在等待宣判。
這個年代,縣中學的老師月薪不過三十七塊五,兩千塊錢足以讓尋常人家攢上大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