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的目光落在田埂上那個穿藍布校服的年輕男人身上。
雖未見過，心裡卻已猜出七八分——能對着陸老太太喊“娘”，又是這年紀在讀書的，整個陸家隻可能是老三陸宏偉。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陸老太太那帶着哭腔的驚喜嗓門：“老三！你可算回來了！”
她剛在泥地裡滾過的褲腿還沾着草屑，撲過去就想攥兒子的胳膊，卻被陸宏偉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陸宏偉眉頭皺得更緊，鼻尖似乎還在下意識地翕動，像是嫌惡老娘身上的土腥味。
他往旁邊挪了半步，才從喉嚨裡擠出個幹巴巴的“娘”，聲音裡透着股讀書人特有的疏離。
随即他轉過身，清了清嗓子，掃過圍觀的群衆。
“我娘剛才的話并非無理取鬧。”
他目光在人群裡逡巡，像是在給衆人“科普”。
“養豬場的危害，遠不止難聞那麼簡單。糞便發酵會産生氨氣，這東西對呼吸道損害極大，長期吸入能讓人胸悶咳嗽；滋生的蚊蟲更是病菌的溫床，瘧疾、痢疾都可能跟着找上門。咱們村裡縣城遠，又缺醫少藥，真要鬧起病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說到“責任”二字，他突然頓住，視線“唰”地定格在顧瑤身上。
那眼神裡的輕蔑藏都藏不住，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淬了冰：“所以我建議，立刻停止這個荒唐的計劃。咱們陸家村世代靠種地安生，何必讓一個外來的女人憑着私心，毀了全村的安甯？”
“外來的女人”幾個字像針似的紮人。
顧瑤挑了挑眉，心裡反倒平靜了——這陸宏偉比他娘懂些花架子，可惜心思沒用到正地方。
她往前邁了半步，聲音清清脆脆地砸在每個人耳朵裡：“這位同學，你說的這些危害，聽着倒是頭頭是道。可我倒想問問，你見過真正的養豬場嗎？知道豬糞怎麼處理才能變廢為寶嗎？”
陸宏偉顯然沒料到她會反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耳根子倏地紅了。
但他很快定了定神，梗着脖子道：“我在縣城圖書館的《畜牧衛生學》上見過記載！規模化養殖本就不符合衛生标準，糞便處理更是難題——”
“書本能當飯吃？”
顧瑤“嗤”地笑出聲，直接打斷他，“我建養豬場，早就在地勢最低的地方規劃了三個沉澱池。頭一個池子裡的污水發酵後，能當液體肥澆地。
第二個池子沉澱的糞渣，摻上稭稈堆半個月，就是最好的有機肥，到時候按人頭分給各家各戶。至于你說的蚊蟲，我會定期在豬場周圍撒石灰、燒艾草，這些實打實的法子，你書本上教過嗎？”
她聲音陡然拔高，目光掃過周圍村民：“倒是你，頂着高中生的名頭，不在學校好好念書，反倒回來挑唆是非。是覺得村裡人都跟你一樣，隻會捧着書本說空話，不識好歹嗎？”
“你！”陸宏偉被怼得臉漲成了豬肝色，手指着顧瑤，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他在學校是老師眼裡的優等生，走在路上都有人喊“大學生苗子”，哪受過這種連珠炮似的搶白？
“你個胖女人少欺負我兒子！”陸老太太見勢不妙，立刻撲上來護犢子，手裡的棍子往地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