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頁)

蘇秀雲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沉甸甸地墜了下去。

那商販的話和意味深長的眼神,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裡,讓她坐立難安。她一整個下午都心神不甯,幾次三番地偷偷看向門口那尊如鐵塔般的“門神”,心中充滿了擔憂。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收了攤,回到家裡,蘇秀雲終于忍不住,趁着萌萌在裡屋睡着了,對正在燈下擦拭着一把鐮刀的江建國小聲說道:“公公,今天鄰居王大哥跟我說上面要搞‘嚴打’了讓咱們讓咱們注意點影響。”

她一邊說一邊不安地絞着衣角,聲音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江建國擦拭鐮刀的手,頓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頓了一下而已。他甚至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還說是專門抓那些有前科的”蘇秀雲的聲音更小了她不敢提孟山的名字,但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江建國終于放下了手裡的鐮刀。他轉過身,看着燈火下兒媳那張寫滿了憂慮的臉,眼神平靜如水。

“我這輩子,隻信八個字。”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定心丸,瞬間就讓蘇秀雲慌亂的心安定了下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看着院子裡那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柴房。孟山就住在那裡。此刻柴房的燈還亮着,隐約能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正在燈下,用一根粗糙的磨刀石,一遍遍地打磨着一把砍柴的斧頭。

“他過去是什麼人,我不管。”江建國看着那道身影,聲音低沉而有力,“我隻知道,從他踏進我江家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建國菜站’的人。天塌下來有我頂着。你安心睡你的覺,什麼都不用怕。”

說完,他便轉身回屋,不再多言。

蘇秀雲怔怔地看着公公那并不偉岸,卻能撐起一片天的背影,心中那塊因恐懼而懸着的巨石,終于緩緩地落了地。

就在江建國的小小菜站,剛剛在時代的風雨中紮下第一根脆弱的根須時,數百裡之外的省城,一場針對他,也針對這個時代的更大的棋局,早已悄然布下。

省城,國營“紅星賓館”。

這裡是八十年代初期,專門用來接待外賓和港澳同胞的地方。

賓館的咖啡廳裡,流淌着與外面那個灰撲撲的世界格格不入的舒緩的鄧麗君的歌聲。

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氣質清冷如雪的年輕姑娘,正用一把小巧的銀勺,優雅地攪動着面前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在她對面,坐着一個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

男人正是林晚秋。

她對面那個約莫四十多歲,神情精明而又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謹慎的男人,是來自香港的商人,梁永昌。

林晚秋聞言,放下了手中的銀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又帶着一絲悲憫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她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而是一個洞悉了世事變遷的智者。

“梁先生,”她開口了聲音清冷而悅耳,“您說的沒錯。正因為所有人都還在摸着石頭,所以第一個敢下水的人,才能撈到最大的那條魚。等所有人都看清了河裡的路,那剩下的也就隻有些殘羹冷炙了。”

梁永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顯然被她的話說動了。他這次來内地,本就是想尋找商機。眼前這個叫林晚秋的姑娘,是通過一個極其隐秘的渠道聯系上他的。她對内地政策的解讀,對未來經濟走向的判斷,精準得讓他感到心驚。

“可是辣椒?”梁永昌還是有些猶豫,“這東西,在内地随處可見,能有什麼大利潤?更何況,你說的那個品種,什麼‘朝天血’,我派人打聽過,根本聞所未聞。”

她頓了頓,那雙清澈的眸子,閃爍着與她年齡不符的智慧和野心。

“政策的風,已經開始吹了。‘改革開放’這四個字,您應該比我更懂它的分量。很快,國家就會鼓勵農産品出口創彙。而這種‘朝天天’,它的價值,絕不僅僅是食用。”

“那它還有什麼價值?”梁永昌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