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那句溫和卻又直接的問話,如同一顆小石子,投入秦淑婉那早已波瀾起伏的心湖,激起了千層漣漪。
她端着茶盤的手,猛地一顫,險些将茶盤打翻。她下意識地避開了林淵的目光,俏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驚慌、悲傷與茫然的蒼白。
“我我不認識他。”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帶着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阿淵,你你别多想,或許或許隻是長得有些像罷了。”
她想将這件事搪塞過去,可那閃爍的眼神和緊緊攥着衣角、以至指節都有些發白的小手,卻深深地出賣了她内心的不平靜。
林淵沒有再逼問。
他隻是靜靜地看着她,然後從她手中,接過了那沉甸甸的茶盤,穩穩地放在桌上。他拉過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的凳子上坐下。她的手,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嫂嫂,”林淵的聲音,比夜色還要溫柔,“從我醒來的那一天起,這個家,就是你我,還有青娥、月娥,我們四個人一起撐起來的。我們一起挨過餓,一起對付過想賣掉妹妹的惡親,也一起面對過兵臨村下的悍匪。”
“在我心裡,我們早就是血脈相連、生死與共的親人。家人之間,可以有秘密,但不該有會傷害到自己的負擔。”
他看着她那雙躲閃的、蘊着水汽的清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問你,不是為了探究你的過往,而是因為我看到了血狼眼中的震驚與殺機。那種眼神,絕不是簡單的‘相像’所能引起的。他認識的那個人,一定身份非凡,而且,很可能與他,或者說與鎮北将軍,有着極深的糾葛。”
林淵的話,像一股暖流,緩緩淌過秦淑婉冰冷而慌亂的心田。她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他明明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可那雙眼睛裡所蘊含的擔當與沉穩,卻讓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可以依靠的安心。
眼中的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簌簌滑落。
她沒有哭出聲,隻是無聲地飲泣着,那壓抑的、委屈的模樣,讓林淵的心都揪了起來。
許久,她才用一種帶着濃濃鼻音的、近乎夢呓般的聲音,緩緩開口。
“我我或許,不叫秦淑婉。”
林淵心中一震,卻沒有打斷她,隻是靜靜地聽着。
“我記事起,就跟着爹爹和娘親,生活在北境的一座大城裡。爹爹是是城裡的一個将軍,他總是很忙,忙着練兵,忙着抵禦關外的蠻族。我隻記得,他很高大,身上總是穿着冰冷的铠甲,可他抱着我的時候,胡子紮在臉上,卻很溫暖。”
“再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爹娘了。秦嬷嬷帶着我,一路向南逃難,躲避着追殺。她說,我們家得罪了京城裡的大人物,被人誣告通敵叛國。”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秦淑婉的嬌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林淵的心,也随之狠狠一沉!
通敵叛國!在這大乾王朝,這可是株連九族的滔天大罪!
“秦嬷嬷在路上染了重病,臨終前,将我托付給了她遠在青陽縣的親戚,也就是蘇家。”秦淑婉的眼神變得空洞而悲傷,“蘇家貪圖秦嬷嬷留下的一點銀錢,才勉強收留了我。後來,見我出落得有幾分姿色,便将我許給了你大哥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擡起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看着林淵,眼中充滿了無助與恐懼:“阿淵,我是不是是不是個不祥之人?我是不是會給這個家,帶來滅頂之災?”
林淵沒有說話。
他伸出手,用他那沾染了鐵屑和硝煙氣息的、粗糙的指腹,輕輕地,為她拭去了臉頰上的淚痕。
“傻嫂嫂。”他的聲音,帶着一絲心疼,和不容置疑的堅定,“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是我林淵的家人。是我發誓要用性命去守護的親人。”
“從前,是你一個人,背負着這一切。但從今往後,有我。”他握住她冰涼的柔荑,緊緊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天塌下來,有我頂着。神佛降罪,有我扛着。不管你爹爹是誰,不管你們家得罪了誰,隻要我林淵還站着一天,這小河村,就是你最安全的港灣!誰敢動你一根頭發,我便讓他,神魂俱滅!”
他那霸道而又充滿安全感的宣言,如同一道最熾熱的陽光,瞬間驅散了秦淑婉心中積壓了十餘年的所有陰霾與恐懼。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哇”的一聲,撲進了林淵的懷裡,将頭埋在他的胸膛,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裡,有委屈,有恐懼,有釋放,但更多的,是一種找到了依靠的安心。
林淵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任由她的淚水,浸濕自己的衣襟。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秘密,他們的命運,已經徹底地,交織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