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瑛不是以诓騙人取樂的無聊之人。
這日衆人剛在松鶴齋用完早膳,宮裡傳旨的穿紅内侍便捧着太後娘娘的懿旨,一路鑼鼓喧天地到達了府門。
靖陽侯府中門大開,老夫人命人取出楠木香案,端端正正地置于前院正堂,焚香迎候懿旨。
丫環婆子開道,外院小厮退避,抛開“病”得起不來床的大太太,老夫人領着诰命在身的蔣氏,和被傳召的崔蕪一路走至前院,跪在堂中聽旨。
穿紅内侍宣讀過後,崔蕪叩首謝恩,雙手接過懿旨。
除了宣召她伴駕前往廣梁行宮之外,太後娘娘還賞賜了她全副點翠頭面,金鑲寶耳墜、手钏。
老夫人将穿紅内侍請去偏廳吃茶,宋媽媽趁機塞了荷包給他,金線繡祥雲紋的大紅荷包裡,沉甸甸的放滿了赤金鑄造的小金元寶。
這個内侍常年奔走于各勳爵貴胄府邸之間,替宮裡貴人宣讀旨意,跟靖陽侯府也算熟悉,略略推辭之後,便樂呵呵地收下了。
他客客氣氣地跟老夫人透露,這次跟往常太後娘娘宣召各府閨秀入宮賞花品茶不同,算上崔蕪,統共也就隻有四位貴女有幸得到娘娘此等深恩厚愛。
崔家衆人趕緊起身,又朝慈甯宮的方向拜了拜,感謝太後娘娘的恩情。
那内侍又特意看向崔蕪,這次,他笑開的眉眼裡,細看竟然隐約透着些微逢迎之意,“太後娘娘慈愛,想到姑娘們不日将起行往行宮伴駕,定有許多事情需要準備,特特免了姑娘們入宮謝恩,等到了行宮,再召姑娘您一道吃茶說話。”
崔蕪聞言連忙再拜,感念太後娘娘慈心。
一番寒暄過後,穿紅内侍朝沈老夫人拱手告辭,宣旨隊伍辦完了差事,又敲鑼打鼓地走了。
崔蕪和老夫人對視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苦笑和無奈。
蔣氏雖不十分了解内情,但也隐隐能感覺得到祖母和小姑子對這場選後之争,似乎并不怎麼熱衷,她扶着沈氏回到松鶴齋,看到祖孫倆似是有話要說,便先行告退回去了。
“終究是天意弄人,”老夫人長歎一聲,洩了力靠在羅漢床上的鎖子錦靠背上,“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雖然沒有言明,但太後宣召的貴女人數驟然縮減至寥寥四人,這舉動意味着什麼,哪裡還有人不明白,單看那傳旨内侍對崔蕪格外熱切的态度,便可知道宮裡的風向了。
崔蕪走過去,默不作聲地替老夫人揉着額角。
老夫人認真地看着她,“蕪姐兒,事到如今,祖母不得不問,若最後當真是你中選,你可有想過該怎麼辦?”
自然是想過的。
重生之後,崔蕪數次想起前世,思量賀恂對自己的忌憚和猜疑究竟是從何時何處而起,積攢到了非要她死不可的地步。
是她幫他坐守朝綱時展現出的智計謀略?還是後衛空虛,蠻兵直達京郊那次,她表現出的雷霆手腕?又或者是她毫無保留授予太子的那些治國之策?或者根本就是她背後手握兵權的母族,讓他無法安然九泉?
可無論是哪樣,崔蕪都沒有辦法避免。
若讓她重新站在那個時間,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坐視臣工貪墨大軍糧草,黨同伐異;不可能在京師危亡之際,抛下滿城百姓倉皇南逃;不可能刻意培養出一個昏庸無能的儲君;也不可能讓她的家人為她割舍胸中志向,走下戰馬,甘作無能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