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那台拖拉機的“突突”聲一停,夜就徹底靜了下來。
陳大千推開虛掩的屋門,一股熟悉的味兒撲過來。
是燒剩的柴火味,混着七個丫頭身上的奶香氣。這味兒鑽進鼻子裡,讓他渾身的勁兒都松了。
屋裡黑黢黢的,隻能借着窗戶外頭一點月光,看見炕上擠着一堆小小的輪廓,像一窩睡熟了的貓崽子。
徐惠芸就睡在外側,懷裡還摟着一個。
他從那輛新買的拖拉機車鬥裡,把給丫頭們買的東西一件件搬下來,動作放得很輕。
鉛筆盒、畫着火箭的《我們愛科學》、一包油紙裹着的大白兔,還有一小袋給五丫頭那隻兔子買的飼料。
他把東西碼在炕頭的桌上,然後湊過去,在徐惠芸的額頭上碰了一下,她的睫毛動了動,往裡翻了個身,嘴裡嘟囔了句什麼,又睡沉了。
陳大千覺得,從那夥劫道的混混手裡摸來的錢,加起來也沒這一屋子的人值錢。
這幾天陳大千沒進山,心思都在空間裡那六包剛種下的藥材上,這玩意兒要是能成,比打獵安穩多了。
而且陳大千心裡總惦記着短途運輸的生意,想要做起來就必須有一筆啟動資金,他把希望都寄托在這批珍貴的藥材上,等藥材成熟了,絕對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這天晌午,一家人剛吃完飯,在院子裡的老槐樹下頭乘涼。
一個影子從院門口晃進來,渾身是土,衣服挂得一條一條的,頭發亂得像個鳥窩,那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院子,看清樹底下坐着的人,腿一軟,噗通就跪下了。
“爸!媽!妹夫!”
這一嗓子,又幹又啞,跟被砂紙磨過似的。
徐惠芸從屋裡出來,看清了地上那人,也站住了:“二哥?你咋來了?”
跪着的,是她二哥,徐鐵樹。
王秀娥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嘴唇哆嗦着要去扶:“鐵樹我的兒,你這是咋了?快起來!”
徐老根的胡子抖個不停,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憋着火沒出聲。
徐鐵樹卻不肯起,反而把頭往地上磕,幹硬的泥地,發出“咚咚”的悶響。再擡起頭,滿臉的泥和眼淚鼻涕混在一起,糊得看不清模樣。
“爸,媽我對不住你們妹夫,我錯了!我不是人!我混蛋!”
他話都說不囫囵,東一句西一句地往外倒這幾天的事。
李三去村裡鬧那一回,把他大哥徐鐵柱那點心思全給捅了出來。徐鐵柱挨了揍,在村裡也徹底臭了。以前捧着他的人,現在看見他都繞道走,背後吐唾沫。
“我哥他瘋了,在家砸東西,見誰罵誰,說我們都害他!”徐鐵樹的聲音抖得厲害,“他不敢出門,就把氣撒我身上前天晚上,他還動手打我說要不是我這個窩囊廢”
“我們家在村裡頭都擡不起來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他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條離了水的魚。
王秀娥抱着他,哭得說不出話。徐惠芸也别過頭去,眼圈紅了。
陳大千一直沒動,他看着地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他知道這個二舅子,骨子裡不壞,就是軟,沒主意,被人當槍使,這副模樣,可憐是真可憐。
“起來。”陳大千開了口,聲音不大,院子裡卻一下靜了,“跪着哭能把日子哭好?”
徐鐵樹被他這一下震住了,抽抽噎噎地停了哭,讓王秀娥扶着,晃晃悠悠站了起來,低着頭,不敢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