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棟帶來的這份意向書，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剛剛還被自主研發方案感動的專家們，此刻也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是務實的人，一個看得見摸得着的現代化工廠，和一個需要用愚公移山精神去實現的漫長規劃，孰輕孰重，在現實面前，似乎不言而喻。
“一千萬美元雖然貴，但是買來的是時間啊！”
“是啊，十八個月就能投産，我們能省下多少事？國防和工業領域的需求太迫切了。”
“nec的技術，在國際上也是一流的，質量有保證。我們自己搞，就算搞出來，良品率和穩定性也是個大問題。”
竊竊私語聲在會場裡蔓延，天平，已經肉眼可見地倒向了“引進派”。
王成棟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絲勝利的微笑。他欣賞着李偉業和秦志處長那鐵青的臉色，欣賞着那個叫鄭昊的年輕人緊鎖的眉頭。在他看來，這場辯論已經結束了。再激昂的口号，也抵不過實實在在的利益。
主持會議的副部長也面露難色，他拿起那份意向書，又看了看鄭昊他們那份規劃，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着，顯然内心也在劇烈地鬥争。
整個會場，隻有劉天柱的表情沒變。他聽不懂那些美元和那些公司的含義，他隻是死死地盯着王成棟，那眼神，就像草原上準備撲殺獵物的孤狼。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他樸素的認知告訴他，這個姓王的，不是好人。
就在這近乎凝固的氣氛中，鄭昊再次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刺破了籠罩在衆人頭頂那層名為捷徑的迷霧。
“王司長，這份意向書，确實很誘人。”
所有人都看向他，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還能說出什麼。
“它承諾給我們一座工廠，承諾給我們先進的設備，承諾給我們合格的芯片。”鄭昊的目光掃過全場，緩緩說道，“但是，它沒有承諾給我們三樣東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它沒有承諾給我們技術。我們買來的是一台台機器，是别人設定好的參數。我們隻會被培訓成操作工，而不是工程師。機器壞了，要請他們的人來修；工藝要改進，要花更多的錢請他們來做。我們買來的，是一個黑箱子，一個永遠需要向别人伸手讨飯的金飯碗。這個飯碗，随時都可能被端走。”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它沒有承諾給我們未來。今天我們花一千萬美元，買來三英寸的技術。過兩年，國際上主流變成五英寸、八英寸了，我們怎麼辦？繼續買嗎？我們的外彙儲備，有多少個一千萬美元可以這樣花？這條路，看上去是捷徑，實際上是一條永遠跟在别人屁股後面吃灰的死路！我們将永遠失去追趕和超越的機會，永遠被鎖定在産業鍊的最低端！”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射向那些搖擺不定的内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盯着王成棟，“它沒有承諾給我們尊嚴！”
“尊嚴”兩個字，他說得格外重。
“我們這個民族，什麼時候是靠别人施舍站起來的？五十年代，别人對我們進行全面的技術封鎖，我們勒緊褲腰帶，造出了自己的原子彈、氫彈，發射自己的衛星！那時候，我們有誰想過去買一顆原子彈回來嗎？”
“王司長，你隻算了經濟賬，算了時間賬，你唯獨沒有算一筆人心賬！我們自主研發，五年，十年，也許會失敗，也許會走很多彎路。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将培養出一支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從設計、制造、封測到材料、設備的完整的人才隊伍！我們将建立起一套屬于我們自己的工業體系！這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這，才是我們作為一個大國，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們今天在這裡做的決定，不僅僅是為了造出一塊芯片。我們是在決定，未來的中國，當面對别人的技術封鎖和訛詐時，是選擇跪下，還是能夠挺直自己的脊梁！”
鄭昊說完，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之前那些竊竊私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許多人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鄭昊的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們被效率和捷徑蒙蔽的視野，讓他們看到了更深、更遠的東西。
王成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想反駁，卻發現鄭昊已經把問題上升到了國家戰略和民族尊嚴的高度，他任何關于經濟和效率的辯解，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