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第1頁)

城門在叛軍的撞擊下轟然倒塌,卻并非勝利的開端。踏入街巷的瞬間,朱瞻圻便被眼前的景象驚住——本該逃散的百姓手持菜刀、鋤頭從門後沖出,守軍殘部依托巷陌結成銅牆鐵壁,就連白發老妪都站在高處潑灑滾燙的桐油,整座淮安城瞬間化作沸騰的熔爐,每一處角落都迸發着仇恨的烈焰。

鐵匠鋪内,赤膊的匠人将燒紅的烙鐵狠狠砸向叛軍面門,皮肉燒焦的氣味混着濃煙彌漫;酒肆裡,掌櫃掄起裝滿烈酒的酒壇,與沖進來的敵兵同歸于盡;最令人心驚的是,屋檐下幾個孩童将點燃的鞭炮成串抛下,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恐懼在叛軍隊伍裡迅速蔓延。

一聲爆響突然在朱瞻圻馬前炸開,受驚的戰馬人立而起,差點将他甩進染血的溝渠,缰繩勒得掌心生疼,他卻恍然驚覺,這場巷戰早已不是兵力的較量,而是民心向背的殊死搏鬥。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那個兄弟,究竟犯下了怎樣的大錯。

當晨曦染紅淮水時,海州援軍的馬蹄聲如滾滾春雷自東門傳來,戰場的局勢随即發生巨大轉變。朱瞻圻站在滿地狼藉的街巷中,望着殺聲震天的戰場,終于看清那些奮起反抗的百姓眼中,燃燒着比戰火更熾熱的仇恨。

當地知府陳仁散盡家财招募的鄉勇們,手持竹矛與守軍并肩作戰,他們的衣衫上繡着"保家"二字,在朝陽下獵獵作響。屍橫遍野的街巷間,叛軍的慘叫聲漸漸被朝廷軍隊的戰鼓聲淹沒。

清點殘部時,朱瞻圻面色慘白如紙——五千精銳竟折損近半,更緻命的是,逃兵如瘟疫般蔓延。活着的士卒望着城頭高懸的"脅從不問"告示,開始成建制地抛下兵器,向着朝廷營地奔去。

有人丢下武器奔向生路,有人躲進蘆葦蕩淪為盜匪,曾經氣勢洶洶的叛軍,此刻如同一盤散沙。

朱瞻圻望着空蕩蕩的營地,聽着遠處傳來的勸降号角,終于明白,李莊那把屠戮百姓的屠刀,早已斬斷了他們最後的生路。淮水嗚咽着,裹挾着浮屍緩緩東去,而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漢王之子,此刻卻成了困在城外的孤魂野鬼,在晨曦中,身影顯得格外渺小而凄涼。

淮水嗚咽,殘陽如血。朱瞻圻伫立在淮安城外五十裡的土丘上,望着空蕩蕩的官道,手中缰繩被無意識地絞出深深的勒痕。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長在焦土之上,宛如一柄折斷的戰戟。千餘殘兵紮下的營盤,不過是用斷木與破布拼湊的殘陣,夜風掠過破損的軍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他原以為父親與兄長的援軍會如星火馳援,卻不知此刻朱瞻坦正帶着麾下兵馬,朝着睢甯方向漸行漸遠,将他孤零零地遺棄在黃河北岸。

朱瞻坦繞道睢甯的決策,恰似困獸誤入荊棘叢。自李莊慘案後,沿途村落空無一人,炊煙斷絕。村民們扶老攜幼,背着微薄的家當,帶着對叛軍的恐懼與仇恨舉家遷徙。竈台冷寂,糧倉見底,就連水井都被填了巨石。

更有熱血青壯自發組成護鄉隊,他們手持鋤頭、鐮刀,在林間小道設下絆馬索,用獵網裹着蒺藜暗藏于草叢,将每一處鄉野化作抵禦叛軍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