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走出工棚,寒風讓他精神一振。兵部的單子像一根刺。他擡頭望向狼烽關方向,眼神深邃。陳葵将軍這單子,是試探?是扶持?還是另有所圖?
校場上的呼喝聲隐隐傳來。蕭辰信步走過一片臨時搭建的棚戶區,這裡是新招募的輔兵和匠人眷屬的暫居之所。一個略顯突兀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穿着洗得發白儒衫的中年男子,正彎腰在一張破木桌前,借着昏暗的天光,極其認真地在一本名冊上書寫。
他握筆的姿勢标準,落筆沉穩,字迹工整有力,透着一股子書卷氣。隻是他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寫幾筆便忍不住擡頭望向校場方向,眼神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困惑與不認同?
蕭辰認得他。此人叫李明遠,是前幾日流民中主動應募的“識字之人”。據登記冊記載,曾是個落第秀才,西梁戰亂家破人亡,帶着妻女流落至此。
因其一手好字和算賬能力,被司馬羽安排做了書記官,負責登記名冊、管理庫房支取。
蕭辰停下腳步。李明遠似有所覺,擡起頭,看到蕭辰,慌忙放下筆,起身拱手:“蕭蕭大人。”姿态恭敬,但眼神裡的疏離感并未減少。
“李先生忙呢?”蕭辰語氣平淡。
“回大人,正在整理新到輔兵的名冊。”李明遠垂首回答。
蕭辰點點頭,目光掃過他緊鎖的眉頭和蒼白的面色,又瞥了一眼校場方向,那裡王鐵柱正唾沫橫飛地親自示範如何用盾牌撞擊木樁,動作大開大合,粗野有力。
“李先生似有心事?可是營中安排有何不妥?”
李明遠身體微微一僵,猶豫片刻,終究是讀書人的“耿直”占了上風,低聲道:“大人恕罪學生學生隻是覺得,軍營乃肅殺之地,當以禮法為先。
兵卒操練,赤膊呼喝,似似有失體統。且且女子”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遠處正指導幾名婦人包紮傷口的司馬羽,聲音更低,“居于營中,恐惹非議,不合聖人教化。”
他這番話憋了許久,此刻說出來,臉色更白了幾分,帶着一種近乎殉道般的緊張,等待想象中的雷霆之怒。
蕭辰卻并未動怒,反而饒有興緻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稀奇的物件。“體統?禮法?”他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穿透風雪的力量。
“李先生,你告訴我,是赤膊呼喝失了體統,還是城破家亡、妻離子散、任人宰割失了體統?”
李明遠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西梁的慘狀瞬間浮現腦海。
蕭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視李明遠:“聖人教化,教的是太平年景的處世之道。在這刀口舔血的邊關,我蕭辰的規矩,就是讓跟着我的人活下去!
活得有個人樣!讓胡羯的刀,砍不進咱的寨門!讓關内的婦孺,夜裡能睡個安穩覺!這,才是最大的禮法!最大的體統!”
“至于司馬姑娘”蕭辰語氣緩了緩,帶着不容置疑的尊重,“她的本事,救過無數袍澤的命!在這鷹嘴崖,本事說話!能殺敵,能救人,就是規矩!
若有人覺得‘非議’比命重要,盡可離去,我蕭辰絕不阻攔!”
李明遠如遭雷擊,怔在當場。蕭辰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心中固守的某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