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随機抽起一塊磚坯,用手掂量,用眼看,甚至用鼻子聞。
隻要發現一點點不對勁,比如泥料不勻,或者壓得不實,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磚坯狠狠摔在地上,然後指着那個負責的戰士破口大罵。
“你個敗家玩意兒!這是磚嗎?這是豆腐渣!”
“這磚是要給咱們獨立團煉鋼用的!是要上戰場的!你敢糊弄,就是拿全團弟兄們的命開玩笑!”
被罵的戰士,不但不生氣,反而羞愧地低下頭,老老實實地把摔碎的泥巴重新和好,再做一次。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陳師傅這是為了大家好。
耿忠,則是整個工地的絕對核心。
他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手裡永遠拿着圖紙和測量工具。
一會兒跑到地基坑,檢查深度和水平。
一會兒又跑到磚瓦營,檢查泥料的配比。
任何技術上的難題,到了他這裡,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幾天後,地基完成,磚坯也燒制出了第一批。
砌高爐的工程,正式開始。
耿忠和陳老漢,一個代表着最先進的科學理論,一個代表着最豐富的實踐經驗,這對奇特的“師徒”,成了砌築工作的總指揮。
“這一層,要用‘梅花丁’砌法!磚縫要對齊,泥漿不能太厚!”
“轉角的地方,要用砍刀把磚頭砍出豁口,保證嚴絲合縫!”
高爐,在數千人的努力下,一層一層地,緩慢而堅定地向上生長。
它看上去是那麼的醜陋、粗糙。
沒有光滑的鋼闆外殼,沒有精密的儀表閥門,隻有一層層灰撲撲的土法耐火磚,和用黃泥混合着草筋填充的縫隙。
但它又是那麼的雄偉、壯觀。
它像一座從土地裡生長出來的紀念碑,紮根在這片紅色的土地上,沉默而有力地向天空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一個星期後。
當最後一塊耐火磚,被安放在爐頂的時候。
整個工地,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仰望着眼前這個凝聚了他們無數汗水和希望的龐然大物。
它就那麼靜靜地矗立在那裡。
像一座山,一座塔,一座不屈的圖騰。
李雲龍站在它的腳下,仰着頭,嘴巴半張,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座爐子。
而是一杆永遠壓不彎的鋼鐵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