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工業帝國的第一塊基石。
在衆人屏息的注視下,工人用撬棍費力地打開了第一個集裝箱的鎖扣。厚重的鐵門在一聲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被緩緩拉開。
沒有想象中的貨物堆積,隻有幾台用厚重油布和木架牢牢固定住的鋼鐵巨獸,靜靜地卧在昏暗的箱體内。
一股混合着機油、金屬和某種特殊防鏽劑的、獨屬于德意志工業的厚重氣息,撲面而來。
當油布被揭開的瞬間,現場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陽光照在機床的金屬機身上,反射出深沉而内斂的墨綠色光澤。那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線條,精密到令人發指的刻度盤,以及操作台上一排排泛着冷光的德語按鈕,無一不散發着一種極緻的工業美感。
錢解放,廠裡最老資格的老師傅,整個人都呆住了。他顫抖着伸出手,像是信徒在觸摸聖物一般,輕輕撫摸着機床冰冷的金屬外殼。他的手指劃過那平滑如鏡的導軌,眼眶瞬間就紅了。
“天這是德克爾的銑床還有這台,是斯圖特的精密磨床”錢解放的聲音帶着哭腔,熱淚順着他臉上的皺紋滾滾而下,“我這輩子我做夢都想摸一摸的家夥啊!”
他身邊的幾個老師傅,也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們這代人,擺弄了一輩子傻大黑粗的國産機床,公差全靠老師傅的手感和經驗。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隻在國外畫報上才能看到的頂尖設備。
這不隻是機器,這是尊嚴,是他們這些搞技術的人,一輩子追求的夢想!
陳昂看着老師傅們如癡如醉的樣子,心中了然。他知道,光有這些鋼鐵猛獸還不夠,他需要能真正駕馭它們的人。
他轉身對孫建業說:“老孫,去放個消息。”
“老闆,您說。”
“紅旗農機廠,高薪聘請機加工領域的高級技工和工程師,不限編制,不限戶口。凡是評上八級工的,工資直接翻倍,提供住房。工程師待遇面談,上不封頂。”陳昂的語氣很平淡,但内容卻如同一顆炸雷,“最重要的一條,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這裡有全省,乃至全國最頂尖的德國設備。”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飛出了青陽縣,精準地鑽進了省城每一個機械工廠的耳朵裡。
省機械廠,一間堆滿雜物的倉庫裡。
一個頭發花白、戴着老花鏡的老人,正佝偻着背,費力地清點着生鏽的零件。他叫梁衛國,廠裡的人都叫他梁工。他是全省都數得上的技術大拿,七十年代就帶隊攻克過數個省級技術難題。但因為性格耿直,不懂鑽營,看不慣黃立國那一套以權謀私的做派,幾年前被黃立國尋了個由頭,直接從總工程師的位子上,打發到這間不見天日的倉庫裡來看大門。
“老梁,聽說了嗎?青陽那個紅旗廠,買了德國機床,正高薪挖人呢!”一個相熟的工友,偷偷跑來給他遞消息。
梁工頭也沒擡,渾濁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波瀾:“一個小農機廠,能有什麼好東西。噱頭罷了。”
“這次不一樣!”工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聽說是從西德搞來的,好幾台呢!現在省城都傳瘋了,說他們的廠長是個神人。”
梁工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心裡終究是動了一下。德國機床這四個字對他們這種搞了一輩子技術的人來說,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抱着一絲懷疑,也抱着一絲不甘,三天後,梁工還是坐上了去青陽的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