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1頁)

他拿起那支曾夫子所贈的紫毫狼峰,飽蘸濃墨,在那張雪白的卷紙上,懸腕,落筆。

趙瑜奮筆疾書,筆走龍蛇,嘴角那抹自得的笑意幾乎要咧到耳根。他将名師所授的那篇範文,稍加修改,便洋洋灑灑地鋪滿了半張卷紙。開篇引《莊子·逍遙遊》,論證北冥之鲲、南冥之鵬,其大不知幾千裡,看似無用,實則有待而飛,方顯其大用。辭藻華麗,引經據典,端的是一篇工整的八股文章。

他偶爾擡眼,瞥向不遠處的楚峰,隻見那小子依舊不緊不慢,像是在紙上描花,心中愈發不屑。

鄉巴佬終歸是鄉巴佬,偶爾賣弄虛浮的文采惹人驚豔罷了,懂什麼《莊子》?怕是連題目都看不懂,在這裡裝腔作勢!

他心中冷笑,下筆更快,已然預見到了自己奪得案首,而楚峰名落孫山的快意場景。

考場中,一名身穿青色教谕官服的老者,正背着手,在号舍間緩緩踱步。

此人正是安平縣縣學的孫教谕,孫思邈。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兩道法令紋深深刻在嘴角,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嚴厲。

孫教谕在縣學裡是出了名的“鐵面”,最是厭惡那些辭藻浮華、言之無物的文章,更看不上靠着家世捐監入場的富家子弟。

他一路行來,眉頭越皺越緊。

滿場的文章,十之八九都在引述《莊子》原文,翻來覆去地講些“栎社樹”、“支離疏”的典故,空洞乏味,千人一面,看得他幾欲作嘔。

當他走到趙瑜的号舍外,隻随意掃了一眼,便冷哼一聲,眼中閃過濃濃的厭棄。

又是一個賣弄學識的書蟲,将聖賢文章當成了炫技的工具,滿紙機巧,毫無風骨!

他搖着頭,繼續往前走,心中已對本科考生失望透頂。

就在這時,一抹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字迹,像一道淩厲的劍光,猛地刺入他的眼簾。

那是在一個角落的号舍裡,一個身形格外瘦小的考生。

孫教邈本以為是哪家大人胡鬧,将不懂事的孩童也送了進來。可當他看清那卷面上的字時,整個人如遭雷擊,腳步瞬間凝固。

那不是館閣體的工整,也非顔筋柳骨的雄渾。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字體!

筆畫瘦硬,鐵畫銀鈎,鋒芒畢露,每一個轉折都帶着一股斬釘截鐵的決絕,每一個撇捺都透着一股傲然于世的風骨。字裡行間,仿佛能看到一位絕世的君王,正憑欄遠眺,指點江山!

“這這是何等風骨!”孫教谕的心神被這驚世駭俗的書法徹底攫住,他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本以為,有這等書法,文章内容必然也是驚世駭俗。可當他看清那開篇的幾行字時,卻又是一愣。

沒有引經據典,沒有高談闊論。

那文章的開頭,平淡得就像在說一件鄉間最尋常不過的瑣事。

“論無用之用:道旁野草,人皆惡之,以為無用。然春生護堤,夏長固土,秋枯為薪,冬腐沃田。無用乎?實有大用也。”

短短幾句,平鋪直叙,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孫思邈的心坎上!

他一輩子都在鑽研經義,講究破題要精、立意要宏。可眼前這篇文章,卻反其道而行之,以最卑微、最“無用”的野草破題,卻在一句話之内,點明了它四季輪回中的“大用”!

這哪裡是文章!這分明是對“道法自然”最質樸、也最深刻的闡釋!

孫思邈那顆早已古井無波的心,此刻竟“怦怦”狂跳起來。他強壓下心中的激蕩,繼續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