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修補屋舍,叮當作響,一絲不苟;他們設館授徒,誦讀經典,聲音平和。
涼州,似乎正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恢複着“秩序”與“生機”。
然而,對于僥幸從戰火和清洗中存活下來的涼州遺民來說,這“生機”卻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
起初,是那些過分“熱情”的新鄰居。
巷口的王鐵匠剛抱怨了一句糧稅太重,第二天收稅的小吏便“恰好”多盤問了他半個時辰。
村尾的李寡婦私下咒罵了幾句涼風軍團的跋扈,隔天她家院牆便被潑上了腥臭的污物。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集市上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賣布郎,眼神似乎總在不經意間掃過每一個交頭接耳的人;
私塾裡新來的先生,講課時目光溫和,下學後卻總在村中“散步”,與每一個偶遇的人“親切”攀談。
恐懼,如同冰冷滑膩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纏繞上每個人的脖頸,越收越緊。
“娃兒,”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農,在自家低矮破敗的茅屋後,借着劈柴的掩護,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對蹲在一旁拾掇柴火的兒子低語。
他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掃過不遠處那個正在田埂上“專心”除草的、新來的“張伯”,手中的斧頭劈落,發出沉悶的響聲,掩蓋着他的話語:“禍從口出小心,千萬小心”
他頓了頓,幹裂的嘴唇翕動着,最終吐出一句比寒風更刺骨的告誡,聲音壓得幾乎消散在風裡:
“牆有耳。人有眼。”
兒子猛地一哆嗦,手中的柴火掉落在地。他順着父親的目光,瞥向田埂上那個佝偻的背影。
那背影依舊在除草,動作規律得如同鐘擺,仿佛從未留意這邊。
但少年卻感到一股無形的視線,如同冰冷的針,紮在他的後頸上。
涼州的風,依舊刮着,卷起塵土。
但這風中,已不再有戰火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窺伺感。
連家中那盞搖曳的、昏黃的油燈下,最隐秘的低語,也仿佛被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和耳朵包圍着。
恐懼的陰霾,不再是籠罩在頭頂的烏雲,而是化作了彌漫在每一口呼吸、每一個角落的空氣本身,沉重、冰冷、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