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都城還不在臨安,而在汴京。
先帝自诩風流浪子,并不治國理政,他将朝中諸事都交由了朝臣處理,自己醉心于詩書畫作與歌舞演練。
彼時褚巍一統北齊,正是野心勃勃的時候,南朝如此富庶,主君卻不思進取,此般肥肉,他怎能放過。
北齊鐵騎南下,驚破了君臣的美夢。
倉促之中,先帝派出使臣和談,褚巍斬下使臣頭顱,拒不和談。
先帝再于朝中問詢,“何人願為朕出使北齊?”
朝中鴉雀無聲。
謝康雲知道,像自己這樣無人扶持的皇子,一生的機遇或許就隻有那麼一兩次,溜走了,就不會再來。
故而在那一刻,他從朝臣之中站了出來,鄭重地向從未正眼看過自己的父皇行了大禮:“兒臣願為父皇出使北齊。”
先帝确實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刻,願意為他分憂的,竟然會是自己一直瞧不上的那個兒子。
誰都知道,這一趟出使北齊,九死一生,回不回得來全看天意。
先帝最終給了謝康雲體面,封他為瑞王,代君出使北齊。
他臨走那天,正妃哭成淚人,不是哭謝康雲,而是哭自己的命。
她還很年輕,她不想為謝康雲守寡。
這樣的想法讓她喪失所有理智,她不顧一切地奔向皇帝,跪在他面前,哭求與謝康雲和離。
謝康雲此次是代帝出使,正妃在此刻請求和離,打的不僅是謝康雲的臉,還有皇帝的臉。
先帝自然不可能應準,正妃的父親也在低聲喝止她。
但謝康雲卻對先帝道:“兒臣此去,生死未蔔,黎氏尚且年輕,兒臣也不願誤了她的終生,她既要求去,兒臣也願成全。”
謝康雲都這麼說了,先帝自也沒有攔着的道理。
于是在行軍前,謝康雲手書放妻書。
他的字飄逸秀美,短短一紙放妻書,被他寫得賞心悅目,他姿态優雅,也不像赴死之人。
行雲流水地寫完以後,他親手揀起,遞至正妃手中,甚至頗有風度地說了一句:“願娘子相離以後,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态。”
正妃臉上還挂着眼淚珠子,聽了這番話,也不免為謝康雲的風度所折服,何況在場旁人。
那一日薛芳英自然也在,謝康雲給正妃寫完放妻書,詢問她,“我是否需要給你也寫一封?”
薛芳英是怕的,她怕他會回不來,她自此以後,就再無指望了。
但她既然賭了,就要賭一把大的。
她淚眼與謝康雲對望,再次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妾願追随殿下,生死無悔。”
她沒有選擇留在汴京,而是跟着他一起出使北齊。
後來,薛芳英真的成了他的皇後,偶爾午夜夢回,她也會再想到這個場景。
那時,謝康雲眼中的動容做不得假。
不管後來,他們是如何同床異夢,那些年裡,他們之間總是有些真情分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