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妥了生意,方梅便留在太原,等着布莊的東家同她簽契書,契書要簽三份,兩邊各持一份,第三份送去衙門留檔——這是方梅做慣了的,可掌櫃的卻不懂,更怕進衙門辦事。
“這小打小鬧的生意,也要勞煩衙門?”掌櫃的差點把茶杯掀翻。
方梅拿出小盒印泥:“那是自然,倘若契書損毀了,誰賴賬咋辦?存檔不過交一筆錢,也不多,對咱們也是好事。”
“也有省錢的,不去存檔,後來兩邊鬧翻了,您猜怎麼着?供貨的那個在人家拿出契書讨公道的時候将那契書搶去撕了塞嘴裡,還咽了。”方梅在契書上按上指印,“這事說不清楚,去打官司,簽契書的時候就他們倆,人證沒有,物證也沒了,沒有對證,被撕的那個隻能自認倒黴!”
“雖說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撕的,那也隻知道他撕了一張契書,契書上寫的什麼可是一概不知。”
“從那以後,咱這些小生意人甯願給衙門交一筆錢。”方梅将自己這份契書推給布莊的東家,“您看看,這裡頭條條框框都可寫的清楚明白?”
那東家早看過契書,自個兒在家細細研讀,感慨草莽之中亦有英雌,這一條條寫得明明白白,沒有半點空子可鑽。
連雙方哪邊失信後,另一邊能得到哪些補償都寫上了,他不無猶豫的簽名按指印。
“方姑娘是家學淵源?”東家收好自己的那份契書,忍不住問。
方梅笑道:“什麼家學?我家早幾年窮得連飯都吃不上,全靠我爹做些木匠活養家。”
東家歎道:“真是了不得,如今太原城内不少少年人走街串巷做買賣,言談舉止不顯粗俗,以前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如今再看,那真是老一套了。”
以前哪裡有年輕人能出頭呢?想自立門戶?爹娘還沒死呢。
哪怕爹娘不管的,叔叔伯伯們,生意場上的老一輩,看見年輕的就要打壓。
不打壓不行,不打壓,年輕人什麼都敢幹。
到時候哪還有老骨頭的立足之地?
如今不同了,年輕人像是得了什麼赦令,什麼都想做,什麼都敢試一試。
東家又歎:“不瞞方姑娘,我有一子,原是想叫他繼承家業,也好過讓他出去受人白眼欺負,偏偏他去上了兩個多月的掃盲班,吵着絕不承業,要自己闖一闖。”
“這是好事。”方梅想了想,“若是他沒本事,撞了南牆也就知道回頭了,若他有本事,這就是好事一樁!”
方梅:“我說句話,您别生氣。”
東家:“我不生氣,還請姑娘賜教。”
方梅擺擺手:“賜教談不上,還是那句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吃過教訓,有了經驗,就是日後跌倒了,那還能爬起來。”
“您看看那些富家公子,一旦家裡的産業敗落了,哪裡還有重新起家的本事?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吃老本,說他們是蛀蟲,那都是看低了蛀蟲。”
東家沒有答話,隻是止不住的歎息。
布莊的生意自從阮姐來了以後便一落千丈,從錢陽清豐運來的布不僅便宜,質量也更好,普通百姓買不起他家的布,大戶人家也不敢在這時候胡亂花費,布莊門可羅雀,眼看着再這樣下去,隻能将布莊裡積壓的貨低價賣了,再将鋪子租出去。
百姓的日子是好過了,可他的日子難過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