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内務府的卓甯便是宜妃一手提拔起來的,九阿哥和八阿哥也素來交好。隻是良嫔失寵之後,榮妃發了話,實在是如今有了康熙的口谕,良嫔的一應供給馬上就到位了。隻可惜,盡管細心照顧,但是良嫔的身子是真正油盡燈枯了,而今這樣好醫好藥,也不過是拖得一日是一日罷了。
這一日,闵敏下午不用當值,便來瞧良嫔。哪知良嫔強行坐了起來,拉着闵敏的手,竟認認真真說了好大一篇話:“闵敏,你知道嗎,你跟着我搬出鐘粹宮去景陽宮的那一刻起,我就存着心思要把你送走,鐘粹宮也好,永和宮也好,都沒關系,就是不樂意你跟着我。想我和榮妃同宮而居,身邊的人都是她指派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也無不向她一一禀告,就連萬歲爺在我這裡哪道菜多夾了一筷子,她也是了如指掌。你雖然跟我的時日不多,我當時也未見你有什麼通風報信的事情,但是你畢竟是晉嬷嬷要救的人,便和榮妃的人無異了。胤也曾經暗示過我,你這個丫頭很不尋常,叫我多加留意,提防着點兒。直到德妃把你讨了去,送到了萬歲爺跟前伺候茶點,我才發現,景陽宮裡頭最盡心盡力、最不嚼舌頭的竟是你。雖然胤和他福晉都有勸我,與其留一個可疑的人在身邊,飲食起居伺候的再好,也不如留個安心的。可是我卻始終覺得我的猜忌委屈了你。後來胤在萬歲爺跟前失寵,我又纏綿病榻那樣許多年都沒人理會,就連八阿哥也無能為力。到最後,為我說話的竟是你。九阿哥說,是因為你想在萬歲爺跟前掙孝心。看我心裡跟明鏡兒似得,自從太子複立,你在禦前所受的寵信和恩典,比些不入流的主子更像個主子,何必要掙什麼孝心呢。反倒是我這個貧賤出身的,器量小,喜猜忌,白白折了我們的主仆緣分!”
闵敏聽良嫔這一席話,真是有些不是滋味:“娘娘,您說什麼呢?”
“闵敏,你莫要打斷我。”良嫔用力喘了口氣,接着說,“我自知時日無多,若是今兒不把這番心裡話說出來,隻怕日後沒有機會再說了。四十七年之後,我這裡一日比一日冷清,到了今年,吃穿用度,隻怕連貴人都不及了。我不在乎,我是真的不在乎啊,我隻是怕,我的不中用,連累了八阿哥啊。你知道的,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從小到大,他的功課向來都是一等一的,他辦的差,皇上也是稱心的,他的風度和學問,真正不輸給任何人啊。他輸的,隻是我這個不中用的額娘啊。闵敏,我真的沒想過要八阿哥去争什麼搶什麼,我隻是想讓皇上真正瞧得上他,莫要因為我的出身拖累了他,莫要因為“
一串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良嫔的說話,闵敏輕輕拍着良嫔的背脊柔聲道:“貝勒爺素來孝順,怎麼會覺得您拖累了他呢?“
良嫔搖了搖頭,她的眼睛裡竟連一些光都沒有了:“闵敏,你是不知道,很多事,你是不知道的。我的難處,我的難處,八阿哥的難處,你是不知道的。那些宮裡頭傳的話,我也是有聽到,原是不想理,可是你越是不想理,便越是躲不開。其實初初我并不覺得包衣奴才的出身有什麼的,不都是萬歲爺跟前的人嗎?直到有了八阿哥,有了八阿哥才知道,很不一樣的。他事事都緩人一步,又事事都要強出一頭,不容易的,真的不容易。說到底,還是我這個額娘不中用。”
闵敏不知道要說什麼,這一趟良嫔病了,茉香來尋她幫手,其實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往日的情面抹不開。哪裡料得到良嫔會強支病體,和自己說這樣親密的話,反而讓她好是為難。
不過良嫔似乎更想要一個聽衆,她也不理會闵敏的尴尬,繼續自顧自斷斷續續地說着,無非都是些八阿哥的往事。譬如從小沒有在自己身邊長大,感情有些冷淡,幸好他孝順,又說他孝順都是惠妃教得好才這樣懂事。又說因為自己的緣故,都沒能争上好的師傅,幸好他勤奮,才沒有落到了其他阿哥的後頭。他在朝上吃得開,也幸虧九阿哥牽線,許了郭絡羅家的格格,才多多少少為他掙了點顔面
直到回了禦書房當晚值,闵敏還是滿腦子良嫔斷斷續續的說詞。其實,八阿哥的那些事真的對闵敏沒啥大的影響。隻是闵敏自穿越過來這樣許多年了,夜深人靜也總是忍不住會想到夏冰的母親,那些往事曆曆在目,催人淚下。這日良嫔述說八阿哥種種,滿心憐惜字字攻心,當闵敏不自覺的帶入了那個一心為了孩子,卻又有太多無能為力的夏冰的母親的狀況,自然是免不了多有觸動了。
康熙忙完了一陣子,忽然冷不防問道:“闵敏,今兒你可去過景陽宮了?”
闵敏正在開小差的當口上,幸虧神遊的不是太遠,才及時有了反應:“回皇上,奴婢下午去過了,還陪良嫔娘娘說了一會子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