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記得皇阿瑪曾經跟朕說過,這大清的天下要坐穩了,滿漢一家是必須放在心尖上的事情。但是這是很不容易的。”康熙低聲道,“朕當時并不曉得何難之有,那個時候,朕曉得的隻是大清的朝舟上,漢臣早已和滿蒙親貴平起平坐。直到朕自己坐到了這個位子,才知道,滿漢一家,不隻是滿漢同朝,也并非滿漢通婚,更不是滿漢混居。”
康熙話說一半戛然而止,闵敏會心地輕輕歎了口氣:“難道不是這樣嗎?”
康熙搖了搖頭,瞧着闵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要在這裡,滿漢一家。”
闵敏眨了眨眼睛:“奴婢愚鈍。”
“滿漢同朝也好,滿漢通婚也好,滿漢混居也好,都不過是表象。”康熙緩緩道,“最要緊的是,在根子上的平衡。”
“根子上?”
“是的。”康熙點點頭,“他們的疏谏在南書房能放在一樣的位置,他們在朝中的走動能有勢均力敵的樣子,他們的子弟能有一模一樣的機會。”
闵敏歪着頭想了想:“皇上的意思是,政治上的勢力和實力的均衡,還有和諧共處?”
康熙看着闵敏,眼中的意外和驚喜一閃而過:“是的。”
闵敏輕輕歎了口氣:“大清自關外而來,生性豪邁看中同袍義氣。這種血脈裡頭的親密,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的。漢臣本是前朝遺民,剃發易服之後,尤覺自己不是同路人,那種不甘心和不服氣,讓他們越發如同刺猬一樣無法親近。這種先天不平等的情況下面,隻會鬥得頭破血流,怎麼能做到均衡和諧。”
康熙笑了:“做得到的。”
闵敏不解。
康熙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隻要皇家的心不偏不倚,滿漢就能平衡。隻要勢力不向某一方傾斜,和諧就有可能。”
闵敏搖了搖頭,她還是不大懂。
康熙道:“你想想,如果朕始終不偏不倚,滿蒙親貴犯了過失不輕縱,漢臣若有功勞也都記在心裡。臣工們還會像現在這樣,明明知道噶禮一摞子的問題,還忍着不說,讓張伯行這樣的臣子寒心嗎?”
闵敏心想,明知道噶禮一摞子問題還不處置的,難道不是你嗎?
“皇族的傾向,直接影響滿漢臣子之間的平衡。朕就是太顧念親貴的顔面,所以執政五十餘年,依舊免不了發生這樣的事情,這确實是朕的不妥當。”康熙雖然是笑着說話,聲音裡頭的自責卻濃的嗆人。
闵敏給康熙斟上茶:“萬歲爺親政的時候,确實有很多需要仰仗滿蒙親貴的地方,心裡頭對他們多照顧些,也是人之常情。”
康熙搖搖頭:“可是,朕是皇帝啊,朕的一言一行都對朝野有着偌大的影響,稍有不慎便是遺禍無窮,這就是上行下效的道理。朕雖日日自省,可是終究難免有疏失之處,唉”
闵敏想安慰他,無妨啊,本來人心就是偏的,可是如果這樣說,就太不妥當了。
皇帝,可不是普通人啊。
康熙說的沒錯,皇帝是天子啊,是天的代言人啊。他的一言一行,影響着整個國家。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康熙,心想,這真不是人幹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