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宋承霁從來沒有掩飾過對她的心意,但這麼直白說出來還是第一次。
孟奚洲看向他認真的眼睛,預想中的羞赧并沒有出現,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平靜。
重生回來之後,她每時每刻在思索着下一步如何走,怕一不小心行錯踏錯,而再次落入到前世那種毫無反抗之力的困局裡。
但她卻又總在把自己逼到極緻,在小河村的時候,滿村豺狼虎豹,四面楚歌,她做什麼都不計代價,用血去拼,用命去搏。
最後一局,她用莫須有的解藥好似拿捏住了他們所有人,但隻要村民們有一個人不計代價地反撲,她都活不下來。
回來之後,她為了讓紀氏把她的身份吐出來,不惜毀掉自己的名聲,徹底摧毀孟奚洲這個名字作為太子妃的可能性,讓她們乖乖放手。
她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紅了眼的賭徒,把自己的所有都當成籌碼,隻為了求得勝利。
但她總想,她在懸崖邊行走,是沒有放松下來的資格的。
而此刻坐在她身旁的宋承霁,與她卻恰恰相反。
大宋朝到了當今聖上的手上前,已然是千瘡百孔,這就是為什麼聖上初初接手國事時還有勵精圖治的熱情,很快卻當起了天地任逍遙的甩手掌櫃。
聖上當年也是驚才絕豔、一腔熱血,但面對這個腐敗無能、官官相護的朝廷,面對窮困潦倒、苟延殘喘的大宋朝,他也許盡力了,卻發現無論怎麼樣都隻是蜉蝣撼樹,徒勞無功。
他放棄了,放棄得很早。
以至于宋承霁議政開始得很早,後面奏折都直接送給十五六歲的他批閱,幾乎是把整個國家的壓力都壓到了一個少年的身上。
宋承霁那時常常頂着個熊貓眼在長公主府出現,說着話可能就會在石桌上趴着睡着了。
但他依舊還是整日都笑着,看起來半點煩心事都沒有。
不過勞累也許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看不到希望。
大宋朝至今已然快兩百年,世家大族盤根錯節,利益相互牽扯,宋承霁看似地位尊崇,手握大權,其實是被無數看不見的繩索綁着手腳在走路。
但不管走得多難,多慢,宋承霁一刻都未停過腳步。
但隻要他想政治清明,想幹些利國利民的事,就不可避免要與滿朝占大多數的守舊派站到對立面。
後來,宋承霁與他們矛盾最大的一次,就是推行新政,甚至都不算大刀闊斧,不過想春風化雨。
滿朝文武卻半分都不想讓步,緊緊握住自己的利益,群起而攻之,将聖上架住,把宋承霁逼去了邊關,美名其曰曆練,實則流放。
孟奚洲清晰地記得分别那日,長亭外寒風蕭瑟,宋承霁依舊笑得輕松灑脫,仿佛不是去往苦寒危險的邊塞,而是即将南下領略煙雨江南的迤逦風光。
他甚至反過來安慰她說,别苦惱,勝敗乃兵家常事,等他回京城,還是一條好漢。
孟奚洲點點頭,祝他保重。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看似溫潤,實則堅守底線,半步不讓。
他每一步都力求穩妥,沒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幾乎不會做。
曾有人覺得他這樣的性子作為未來的君王太過怯懦。
但他又證明了穩紮穩打才更少出錯。
他又總能把事情往好處想,即使接手了天下最大的爛攤子,他也從不說苦和累,隻覺得自己每走的一步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