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退幾步,叫兩隊并一隊,整隊出發。
朱冶之看向長華,見她微微點頭,才大聲領命,自去安排。
蒙夜甚是開心,他與朱冶之也算不打不相識,好不容易又湊到一起,昨夜沒空,今日正好可以切磋一下。
法華寺位于皇陵以北,妃陵以東,依山傍水,香火鼎盛,前朝時便是有名的古刹,後因南北戰亂毀損大半,僧衆四散,直到慧智禅師做了住持,一直緻力修複廟宇,重塑佛像,又開壇講法,廣開道場,才有了如今的盛況。
雖是雪後難行,但已清掃得幹幹淨淨的入寺石道上香客不少,長華與饴露饴沙便跟在這些人後,慢慢地向寺門行去。
車馬與人手俱留在山下,此時隻有朱冶之帶着數衛同行,至于穆元景,自山下便與長華分别,說是要去拜會故人,他沒說是誰,長華自不會多問,她急着看湯阿姆,兩人便分頭行事了。
知客僧聽說尋人,很是客氣,問明是誰後,回說就在寺中,喚了小和尚來,叫帶長華去看。
因法華寺毗鄰大江,常有因戰禍流離失所的孤老幼弱,故寺中特辟出一所,收容這些難人,湯阿姆就被安置在這裡。
謝過知客僧後,長華被小和尚帶着拐進寺東一處角門,從這裡踏上一條蜿蜒小徑,又行數百步,越發清幽,忽一陣冷香襲來,轉過一處月洞門去,隻見點點嬌黃綴在瑩雪枝頭,一簇簇開得靜悄絢爛,牆後竟是一株虬枝峥嵘的老臘梅。
隻長華挂念湯阿姆,雖此花此景過分美麗,她也隻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又行數步,已近寺中最東牆處,兩排屋舍坐落于此,乃是寺中客舍。
一小僧在兩排屋舍中間的甬道掃雪,幾個孩童執着掃帚散在他身後,有的埋頭幹活有的踩雪作樂,雖破襖舊衣,卻依舊歡聲笑語,叫長華繃緊的心弦也為之一松。
小和尚在那小僧面前站住腳,口呼師叔,将長華來意說了,那法号濟弘的小師叔便點了點頭,接了人。
饴露饴沙趁兩人交接的功夫,已将帶來的糕餅分出一些散與幼童,長華則随那濟弘小師叔向裡行,走過一個個或緊閉或垂挂了破布幔的屋門,停在了最裡頭的一間屋門前。
“裡頭的施主病着,不便見人,施主有甚話,就在這裡說吧。”
那濟弘說完便站在一邊,竟是不走。
長華無所謂濟弘在不在,但卻要見湯阿姆。
她自然知道小師父這麼做的原因,也不隐瞞,道:“裡頭是我阿姆,阿姆的病,便是因我而起,大師前幾日曾與我診病,我已喝過大師的藥,如今好了。師父請開門罷。”
那濟弘年紀不大,實則卻是慧智禅師門下弟子,他看着面善,卻最有原則,雖知面前這位可能就是師父前些天下山去醫治的貴人,他卻絲毫不讓步,隻宣了一聲佛号,道:“此病蔓延開來,不知多少百姓遭殃,施主請恕小僧不能從——”
那濟弘話未說完,便見面前的女郎雙膝落地,螓首低垂,跪在了他的面前。
“施主——快快請起!”
“師父慈悲為懷,還請成全!”長華以頭碰地,再擡首,額頭已現紅痕。
濟弘實沒料到這一幕,如今這世道,那些貴人能把仆婦當人已是難得,面前這女郎竟會為了一個老仆行此大禮他默然片刻,轉身将那房門推了開來。
“多謝師父!”
長華飛快的道謝,爬起身便奔了進去。
饴露饴沙也忙起身,追着公主入了室内。
屋内昏暗,長華站了站才适應,隻見屋小且陋,正對面開了一扇小窗,為擋寒用油紙糊得嚴嚴實實,北牆處放了一張矮榻,榻下放了火盆,屋中殘存一點溫度就是來自與它,榻上鋪着幹草,草上置被褥,一清瘦婦人便躺在滿布補丁的破被中,閉目睡着。
長華一見,便落下淚來。
記憶中的湯阿姆一貫整齊,而今躺在榻上的婦人,面龐消瘦粗糙,發绀的雙唇爆起幹皮,曾經一絲不亂的發髻早已沒了形狀,不過數日,便已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