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延德看着瘦削憔悴的病弱發妻,一路的怒火都被澆滅,但若說憐惜,此刻的他心中也是一點沒有的,他隻恨自己謹慎半生,謀得的丁點安甯如今都毀在了這一對母子的身上。
“本王怎麼來了,你不知曉嗎?”穆延德自顧坐下,冷聲道。
顧氏知是穆延德發現了她僞造信件的事,但她卻沒料到穆延德竟會追到建康來。
橫豎都已這樣,她也不再懼怕,冷臉道:“大王行事,妾怎會知曉?”
穆延德見她全無敬畏悔悟之心,氣得猛拍桌子,将桌面的青瓷瓶都震得顫了顫,厲聲道:“無知婦人!你可知僞造親王印信是何罪行?”
顧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什麼罪行還不是大王說了算?大王要殺便殺!但我死之前,幫我湊夠贖金,将那證人殺了,保住我崇兒與憐兒,我便死而無憾!”
“愚蠢!”穆延德恨道:“你隻憑一封信,就相信了那信中人所說,可知那隻是一個圈套,但凡你認了,必有後招!”
顧氏愣了,細細一想,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大王,那可怎麼辦?崇兒崇兒絕不能有事啊!”
見顧氏終于回過味來,穆延德不禁閉了閉眼,信已送出,不知此時已落在了誰的手上,他來找顧氏,隻是氣不過罷了。
“本來還能留得一條命,偏你火上澆油,假如這信落入張椒之手,他定會呈給陛下,到時候,整個江夏王府都将被波及,你我将來如何都不知道,怎還能保住崇兒?”
江夏王不是庸碌之輩,自穆元崇出事他便派人去查了前因後果,這一查不要緊,将穆元崇暗中所做之事也都查了個明白,他是真沒想到,一直堪稱得力的親兒,竟會有那樣深沉狠毒的城府。
不擇手段地大肆斂财,暗中蓄養私兵,那逆子到底想做什麼?
江夏王百思不得其解,再看顧氏,隻覺頭痛。
但穆元崇畢竟是他骨血,再是不堪,他也不想看他去死,況王妃又來了這麼一手,容不得他再沉默。
“崇兒與憐兒之事,你不要再插手,我保他們性命無憂。”
顧氏面上的喜色稍縱即逝,随即凄然:“那他的世子之位”
穆延德冷笑:“子不教,父之過。我這王位還不知保不保得住,還世子能活命就不錯了,你休給我再起貪心!”
顧氏暗恨,江夏王幾房妾室皆育有子,那穆元峰更是庶長,因是第一子,向來得穆延德偏愛,直到如今還常伴在側,荊州軍中諸将皆與那穆元峰熟識,怎叫她與兒子放心?
如今崇兒出事,說不定正合了大王心意!
顧氏想及此,隻覺心如錐刺,忍不住嘲道:“大王肯全力相救崇兒便罷,若不然,我的崇兒不能活命,整個江夏王府也莫要存在了!”
“你!”穆延德怒瞪顧氏,卻見她嘴角噙笑,似乎握了什麼制勝的法寶,他收了怒色,忽欺近到顧氏面前,扳了她的下颌,沉聲道:“你在說什麼?”
江夏王向來平易近人,與顧氏多年夫妻,談不上琴瑟和鳴,卻也稱得上相敬如賓,顧氏還從未見過枕邊人露出如此冷漠而危險的面孔不,她見過的,十八年前,先帝病榻之側,侍疾的穆延德冷眼看着先帝掙紮嘶吼,如同困獸一般瘋狂又狼狽,卻一動不動之時,便是這樣的冷漠、危險
在這樣一雙壓迫感十足的眼眸注視之下,顧氏心跳加速,恐慌得難以自持。
“我我是說,崇兒死了,我我絕不再活,大王大王若還顧念一點夫妻、父子之情,就莫要再袖手旁觀”
穆延德盯着顧氏微顫的瞳仁,除了恐懼,再無其他。
他眯了眯眼,甩開了手中的颌骨,低聲道:“本王做事,不用你教。來人——”
一隊護衛奔出,穆延德看也不看幾欲昏倒的王妃顧氏,隻道:“送王妃回荊州養病,無我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