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無聲中，皇帝忽然站了起來，慨然道：“國之關系，端看實力，豈能靠一裙帶維系？兩國若實力懸殊，再堅實的盟約也做不了護國的城池。吐谷渾王子諸般許諾，看似誠意，可将來北盛來襲，倘若我朝不敵，吐谷渾焉能救我國于水火？諸卿，國家安危不可寄托在一個盟約上啊。可隻要我朝君臣一心，将士用命，在戰場上打出名頭，便能保我朝河清海晏，國泰民安。而孫璋李柱——”
皇帝的聲音陡然冷厲：“爾等受國之俸祿，不思報效，卻一心谄媚外國，如今大公主戰勝吐谷渾王子，何其光耀，卻被爾等肆意诋毀，百般抹黑！如此漲他人威風滅我大祁銳氣，用心何其險惡，其罪與通敵賣國何異？倘若我朝臣子皆如爾等貪财忘義是非不分，不等北盛來打，我大祁早亡于爾等奸佞小人之手了！”
孫璋與李柱被罵得面色煞白，戰戰兢兢地跪了下去，一句話也不敢說。
衆人也紛紛垂首，讷讷不言。
這還是皇帝自“衛水之變”後第一次發這樣大的火。
馮嚴看着皇帝白中泛青的怒容，不禁暗歎了一口氣。
皇帝身子不好，太醫早就說過，宜靜養不宜動怒，可朝中事多，皇帝哪一日能靜得下來？如今又是大發雷霆，他看着真是揪心
“來人，将孫璋李柱這兩個國賊祿蠹給朕押下去，革職查辦！”
皇帝厲聲喝完，一個聲音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且慢。”
何皇後從皇帝身側站了起來，隻是尚未再說，就見何老将軍亦跟着站了起來，還搶先一步上前，跪到皇帝面前道：“陛下，孫璋李柱二人信口雌黃，罪大惡極，正該嚴懲！大公主天資聰穎，韬略無雙，為我朝揚威，何等振奮人心？老臣請求，為大公主加封号、封地，以耀我朝氣象，彰我朝武威。”
何老将軍這話一出，别說衆臣，就是皇帝也不免愣了一愣。
何皇後打斷皇帝的話，明顯是要反駁皇帝，衆人都以為接下來必是一場腥風血雨，哪知何皇後又被何老将軍打斷，何老将軍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何皇後被父親打斷，自然不悅，但接收到何老将軍嚴厲的目光，她便是不願也不能再為孫李二人求情，隻得蹙着眉心坐了回去。
何老将軍又道：“陛下方才說，國家安危不可寄托在一個盟約上，老臣深以為然。誠然，吐谷渾與我朝如今交好，但自古至今，撕毀盟約之事數不勝數，要想國家安定，便如陛下之前，需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方能穩固山河，護佑百姓。陛下英明神武，多年來維持朝政更是殚精竭慮嘔心瀝血，老臣佩服不已，老臣雖已半截入土，但隻要陛下一聲令下，老臣定當不惜殘軀，身先士卒死而後已。”
皇帝望着跪在身前滿頭華發的老将軍，驚詫莫名，良久無言。
他這個皇帝做得艱難。
登基之初也曾大刀闊斧銳意進取，可衛水兵敗元氣大傷，戰場上不僅被北朝反撲，朝中政權更是被盤根錯節的世家重新掌控他身為一國之君，能動用的人手越來越少，政令實際到達的地方也日漸縮減，日常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妥協。
這樣的帝王，他亦不恥。
可他已經盡力了，隻恨力不從心。
不管何老将軍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卻是實實在在地戳到了皇帝的内心深處，以至于叫他心中酸澀，眼圈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