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忽地拍案而起,案上兵符震得铮然作響:“唐與大食,非戰不可!此乃千秋國運之争!”
他虎目含威,聲若沉雷:“自顯慶以來,我大唐三度遣勁旅西征,欲助俾路斯複國,然”話音至此,這位沙場宿将竟喉頭哽咽,右手緊攥的軍報已被捏作一團。
高仙芝緩步至西域輿圖前,指尖重重劃過蔥嶺:“聖後垂拱元年,那支孤軍”他猛地轉身,甲葉铿然:“萬裡赴戎機,鐵騎直抵雷伊城下!”聲音陡然嘶啞:“最終全數馬革裹屍!”餘音在軍帳四壁碰撞,驚得帳外巡夜士卒按劍回首。
“蘇定方将軍當年踏破西突厥時,”他酒筆所過之處,西域三十六國形勝盡現,“本可”筆鋒突然折斷,酒漬漫成一片血紅:“可恨大食已成西域痼疾!雖國勢不及我大唐十一,卻似九頭妖虺,斬其一首,複生二首!”
“至于那波斯遺孤”封常清冷笑擲杯,瓷片飛濺處,恰落在繪制的“俾路斯”三字上:“裴行儉将軍當年率三萬精兵尚不能成事,何況”話音未落,忽壓低嗓音:“諸君可知,大食軍中盛傳‘天國之門為烈士洞開’?”他眼中精芒暴漲:“彼輩臨陣,皆高呼‘為主道戰’,縱腸穿肚爛猶揮刀不止!”
殷紅酒液混着鮮血順着掌紋流淌,他卻渾然不覺:“故此戰當以泰山壓卵之勢,雷霆萬鈞之力!必教大食知——大唐陌刀,可斷狂信!”
封常清振甲而起,腰間金銙帶撞得叮當作響,單膝跪地抱拳:“副都護!此乃國運之戰,當傾舉國之力!”他五指如鈎,在羊皮地圖上抓出五道深痕:“末将願立軍令狀,此去長安,必為安西請來十萬虎贲、百萬石糧、千架弩車!”
李嗣業手中陌刀“锵”地貫入青磚,“封将軍句句在理!去歲河西飛蝗蔽日,隴右糧價暴漲三倍有餘。”他掃過在座諸将:“若無朝廷傾力相助,這仗”
高仙芝指尖發顫,案上那卷殘破兵冊中,“兩萬四千三百”的朱砂數字猩紅刺目。這寥寥之數,便是安西四鎮全部可戰之兵!
正當高仙欲開口應允,忽然李乾按劍而立。
“且慢!”
“哦?”
高仙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目光如炬地注視着李乾:“李小碗有何高見?”
作為安西都護府的副都護,高仙芝向來器重這位骁勇善戰的年輕将領。
然而此刻,他心中卻暗自搖頭,即便李乾是他最看重的愛将,又怎能與以智謀著稱的封常清相提并論?
帳中諸将亦是這般心思。與李乾私交甚笃的李嗣業暗自歎息,寬厚的手掌不自覺地握緊了酒杯。其餘将校更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之聲如蚊蠅嗡鳴。
“李校尉勇冠三軍,沖鋒陷陣無人能敵,末将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位絡腮胡将領壓低聲音道,“可這運籌帷幄之事,終究與沙場厮殺大不相同啊。”
旁邊瘦高個子的校尉接口:“封将軍的謀略連副都護大人都稱贊有加。李校尉雖有勇有謀,但比起封将軍”
“李嗣業将軍與李校尉素來交好,怎不勸阻?”有人小聲嘀咕,“這不是自取其辱麼?”
高仙芝目光如電,冷哼一聲:“嗯?”
這一聲輕哼雖不響亮,卻似驚雷炸響。衆将頓時噤若寒蟬,帳内鴉雀無聲。高仙芝治軍嚴明,誰也不敢違逆他的意思。
“哈哈!”高仙芝見衆人肅靜,轉而展顔一笑,舉起鎏金酒杯,“李校尉不僅戰功赫赫,還這般風趣。來,滿飲此杯!”
他這番舉動,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為李乾解圍。若繼續方才的話題,李乾難免要當衆出醜。副都護的這番回護之意,可謂用心良苦。
按常理,李乾此刻就該順勢舉杯,将此事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