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依走到他身邊,看着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她過去隻關心商路是否通暢,貨物能否安全抵達。現在,她從謝雲峥的話裡,看到了另一張網。一張由權貴、姻親、門生織成的,籠罩整個大周的無形之網。
“所以,幽州之捷,護國商會之立,反而讓他們感到了威脅。”柳如依說。
“正是。”謝雲峥的手指停在京城的位置,“太後出山,便是這張網的反撲。她不是為小皇帝,也不是為陳家,她是為整個舊有的秩序。”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默。這番話揭開的現實,遠比瓦市的惡霸,嶺南的叛徒要沉重。那是一個龐大到讓人感到無力的利益集團,是整個王朝運轉百年的慣性。
“你想改變這一切?”柳如依問。
“我必須改變。”謝雲峥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不改變,今日的北戎之危,明日就會重演。大廈将傾,修補門窗毫無用處,必須重換梁柱。”
“你想怎麼換?”
“吏治,稅賦,軍制。三者一體,缺一不可。”謝雲峥終于轉身面對她,“我要推行新政,清丈天下田畝,按田收稅,無論宗室皇親,一體納糧。我要改革科舉,增設算學、格物等實科,不拘一格錄用人才。我還要整頓衛所,裁汰老弱,以戰功論升遷。”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石破天驚。這不隻是換梁柱,這幾乎是要将整座大廈推倒重建。
柳如依完全能想象,這些政令一旦頒布,會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那些世家大族,滿朝文武,會用盡一切手段來阻撓。
“這太難了。”柳如依說,“你會成為衆矢之的。”
“我知道。”
“你可能會失敗。”
“那也必須去做。”謝雲峥看着她,“我登高位,掌大權,不是為了謝家的榮華富貴。如依,我希望小皇帝長大後接手的,是一個吏治清明,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的大周。而不是一個外強中幹,處處腐爛的空殼子。”
柳如依的心被觸動了。她見過太多追名逐利的人,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将天下安瀾當作自己的責任。
她忽然笑了。
“王爺說得這般壯烈,可我隻看到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的新政,全都需要錢。清丈田畝要人手,改革科舉要辦學,整頓軍制要發糧饷。你說的這些,哪一樣離得開銀子?”柳如依一針見血。
謝雲峥也露出些許無奈。
“這确實是最大的難題。”
“所以,你的新政裡,缺了一環。”柳如依伸出手指,在地圖上從江南劃到京城,再從京城延伸至西北,“商業。或者說,是整個大周的經濟脈絡。”
她擡起頭,迎上謝雲峥的視線。
“你要開源。你清查田畝,是為了稅賦公平,這是開源。但田裡能産出多少糧食,是有定數的。真正的源頭活水,在工商。”
“你要修路,你的官員會想着軍事用途。但一條通暢的官道,能讓江南的絲綢在半個月内運到北境,價格卻能便宜三成。沿途的城鎮,會因為商隊往來而興盛,誕生無數新的營生。這都是稅收。”
“你要辦新學,為何隻教讀書人?我的‘巧工坊’,可以辦成大周最大的匠人學堂。培養出的工匠,能改良農具,能造出更精良的兵器,能織出更華美的布料。這些,都能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充盈你的國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