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1頁)

馮定遠同意他的說法,但是補充道:“如果是為了利益,那麼人類的記憶是最牢固的。”他說着,倏地笑了,臉上皺紋的溝壑更加分明,“你既然選擇了消失,又為什麼要出現?”

何清旻搖頭,“一個叫作賀朗的捕快出現,應當不是什麼大事。”

馮定遠道:“但是何清旻出現就是大事了。”

何清旻歎氣,“不會出現的何清旻不會出現。”

馮定遠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何清旻終于不笑了。

他笑的時候總是帶着些溫吞吞的暖意,不笑的時候隻剩下一片淡漠,偏深色的眼珠和蒼白的表情又給淡漠添了三分死氣。

“你一定要攔我嗎?”

馮定遠閉了閉眼,“我本來是打算攔住你的,但是我已經發現我做不到。”

何清旻靜靜地看着他。

馮定遠突然坐下去,拿起筷子,夾起桌上一口未動的菜肴大嚼起來,何清旻隻是看着他,并不離開,也不入席。店夥的腳步聲再次近了,又送上來兩壇酒。

馮定遠放下筷子。

店夥瞧着氣氛不對,匆匆地告退出去了,因為慌張,關門發出不小的動靜。聽着店夥急促的腳步聲漸遠,馮定遠道:“你走吧。”

何清旻問:“你不攔我?”

馮定遠深吸了一口氣,“老頭子還想再活兩年,就算欠了債,也不至于讓我拿命來還。”

何清旻覺得此刻自己應該有一些表情或者情緒的波動,但是除了微笑和漠然之外他似乎無法調動肌肉做其他的任何表情,于是保持着死水一樣的寂靜,轉身走了出去。

馮定遠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聽見了開門聲和關門聲,聽見他一步一步下樓的聲音。他閉着眼回憶自己鮮衣怒馬的少年時代、回憶自己意氣風發的青年時代、回憶自己功成名就的中年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自語道:“人老了,總是會怕死的。”說着,他開了第六壇酒,猛地飲了一大口,随後他覺得手指開始發麻。

馮定遠顫抖地放下壇子,麻痹從腳尖蔓延到胸口,他掙紮着撐着桌子想要站起來,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原地,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在桌上的殘羹冷菜上,然後他的眼珠顫了兩下,不再動了。

樓梯上沒有腳步聲,他的身後也沒有,馮定遠沒有辦法再轉頭,也沒有辦法再眨眼,更沒有辦法用他的手指但他僅剩的一絲神智告訴他,有人來到了他的身後。他拼命地試圖睜大眼睛、拼命地試圖再呼吸一次仿佛為了滿足他的遺願一般,一張意想不到的臉映入他的瞳孔,随即,他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店夥微笑着,将桌上剩下的一壇半酒抱起來,腳步聲響起,他一步一步地開門、關門,一步一步地踩着吱呀作響的樓梯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