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一輛藍白車停在薛蘭家院外,幾名民警在院子東邊的屋子揮着鐵鍬,領頭的民警指着地面道:
“地窖在這裡,下面數第三塊,磚往下挖,那些沒賣出去的娃娃兒該入土了。”
馬桂榮家裡,将近百名的嬰啼聲消散在風裡。馬桂榮手裡的銅鈴叮咚作響,這是往生鈴,度的是陽間未了的債。
王家大門的樹蔭下的棋局散了又聚,青石闆上腳印磨得發亮。曾經路口張老頭的冰棍攤位早已被替代,紅磚牆上的“拆”字褪成淡灰。鄰居周奶奶的收音機還在咿呀唱着,隻是電池換了一回又一回。
孩子們踩着滑闆掠過電線杆,那些粉筆畫下的身高線,早被雨水泡成了斑駁的印子。王摘星的爸爸酒後總是誇張的吹噓着,卻早是十幾年前的舊事。晾衣繩上校服換成西裝,風一吹,揚起細小的絨毛,在夕陽裡浮沉如金屑。
公交站牌貼滿層層廣告,撕開一角,露出當年嶄新的站名。
十八歲的王摘星站在窗前,十月的風卷着紙灰從窗縫鑽進來。寒衣節的月亮像被啃了一口的蔥油餅,孤零零挂在天上。樓下傳來奶奶的鼾聲,他輕手輕腳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小兔崽子,别出去!”
奶奶的聲音突然在背後炸響。王摘星吓得一哆嗦,手裡玻璃瓶裝汽水差點摔在地上。
“我、我就去茅房”
“寒衣節晚上陰氣重,那些東西都出來收衣裳,别出去湊它們的熱鬧。”
奶奶枯瘦的手抓住孫子的胳膊。
王摘星側頭看着右臂上的護身符,是當初馬桂榮給的奶奶用紅布縫制在衣服袖口的内襯裡,已經褪色發白。
他等鼾聲重新響起,摸黑溜出了門。
聽村裡人說,今晚搭建戲台子,給今日收衣裳的亡魂看,好奇心驅使王摘星急切的想去湊熱鬧。
村口的歪脖子槐樹下,果然搭起了戲台。沒有觀衆,隻有七盞暗紅色的油燈,和幾個紙紮的童男童女立在台角,腮幫子塗得血紅。王摘星蹲在田埂後,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喉嚨。他從小就能看見,飄在房梁上的白影,井沿邊濕漉漉的手印,七日回魂的故人。
此刻戲台上晃動的身影,嘴裡咿咿呀呀的戲腔,讓王摘星看的入神。
烏雲遮住了月亮,戲台前幽光閃過,來了許多“觀衆”門口有幾個長相奇特的人像是在看守場内的“觀衆”,其中有個赤紅色的頭發,雙目圓瞪如銅鈴一樣,頭頂還帶着一對彎曲尖銳的角,手持鋼叉,身穿衙役铠甲,走起路來貌似還有鐵鍊拖地的聲音,給人一種,靜如泰山的沉穩和威嚴感。
還有位更誇張,張着一副狹長的臉,臉白的像是把唱戲人的粉底搶走用到自己臉上,身材到是比上一位瘦上許多,身穿暗色官差服的他,壓迫感極強,神情陰鸷打量着周圍,腰間令牌閃爍,一個不安分的觀衆想偷偷溜走,他行動起來非常迅捷,一鞭子抽向剛剛的觀衆,藐視一切看向潑墨般的青煙散去,世間在無此人。
月光透過雲層,十月的天氣讓鄉村地裡形成霧霾,越來越模糊的戲台讓王摘星想要湊近些,就在王摘星要起身時,身後傳來一個童音。
“哥哥,你的燈能借我們照照路嗎?”
王摘星猛地回頭,兩個六七歲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男孩穿着對襟藍布衫,女孩紮着羊角辮,臉蛋像剝了殼的雞蛋,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這麼晚了你們?”
話沒說完,兩個孩子已經手拉手朝戲台跑去。王摘星突然看見他們腳後跟不着地,後脖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可下一秒,戲台兩側的紙人齊刷刷轉過頭,黑洞洞的眼睛正對着兩個真真切切踩出腳印的小身影。
“吓我一跳,原來是我看錯了!”善良的王摘星顧不得多想,拔腿就追。
踏入戲場範圍的瞬間,四周溫度驟降,前排的老頭後腦勺凹進去一塊,穿壽衣的老太太正往嘴裡塞紙元寶。台上的武生一個跟頭翻過來,王摘星看清他脖子上有道紫黑的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