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景元二十七年,冬。
上都的雪,總比别處來得更沉默些。細碎的雪沫子無聲飄落,将皇城層層疊疊的琉璃飛檐,暈染成一幅寫意的山水淡墨。
太和殿内,地龍燒得暖意融融。巨大的鶴頸香爐裡,上好的海南沉香被點燃,那醇厚而甯靜的香氣,非但沒能撫平人心,反而讓這凝滞的空氣更添了幾分壓抑。
禦座之上,大夏皇帝李宗訓身着十二章紋的明黃龍袍,目光掃過階下百官與諸子,威嚴依舊,但鬓角難以掩飾的白霜,洩露了他身為帝國掌舵人的心力交瘁。
今日,是分封諸王的大典,是決定他這些兒子們未來命運的時刻,也是一場心照不宣的權力分割。
“封皇三子李骁武為雍王,封地秦州,食邑八千戶,欽此!”
内侍監那被宮中歲月浸泡得又尖又細的唱喏聲,在大殿的金柱間回蕩。
身材魁梧、眉宇間滿是悍勇之氣的三皇子李骁武,大步出列,甲胄在行走間發出沉穩的摩擦聲。
他聲如洪鐘地謝恩:“兒臣,謝父皇隆恩!”那雙眸子裡,燃燒着毫不掩飾的野心與得意。
秦州,帝國西大門,手握雄關與重兵,這無疑是對他赫赫軍功的最好獎賞。
他身後不遠處,兩名随他上殿的親信将領,臉上也露出與有榮焉的粗犷笑容,其中一人更是用口型無聲地對另一人說道:“咱家王爺,威武!”
此前,皇後嫡出的太子李景铄,已安安穩穩地以儲君之尊留守京城。其餘幾位皇子,也各有封賞,無一不是富庶的江南魚米鄉,或是繁華的通衢大邑。
大殿内的氣氛,在一種心照不宣的躁動中達到了頂峰,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飄向了隊列最末尾的那個身影。
七皇子,李辰安。
他站在那裡,仿佛是這金碧輝煌大殿中的一個異類。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身形單薄得像一張紙,一襲親王禮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有些空蕩。
他臉色蒼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自大典開始,那壓抑的、細碎的咳嗽聲就沒停過,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在這莊嚴的殿堂上暈倒過去。
滿朝文武,甚至包括他的幾位皇兄,看向他的眼神都頗為複雜。有同情,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無視的鄙夷。
一個被太醫斷言活不過二十歲的藥罐子,一個母親隻是個早逝宮女、毫無外戚勢力的邊緣皇子,一個在這場分封的盛宴中,本連上桌資格都沒有的可憐人。
内侍監清了清嗓子,終于念到了最後一份聖旨。他看向李辰安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憐憫。
“念七皇子李辰安,性情溫良,體弱多病,不宜操勞。特封為——閑王,食邑三千戶,封地——雲州!”
話音落下,整個太和殿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連角落裡地龍出風口的呼呼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雲州?
那個與北方天狼部草原僅一山之隔,十年九旱,土地貧瘠到連最耐活的沙棘草都長不好的邊陲絕地?那個被貶官員甯可拖家帶口撞死在宮門前,也不願去赴任的流放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