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統那句輕飄飄的話,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了李宗海的耳朵裡。
李宗海的身體猛地一顫,握着缰繩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個已經不成人形的蒙古将領,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範将軍說笑了末将,末将怎會認識什麼鞑子”
他的聲音在發抖,他身後那五千名京營兵卒,更是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和凝重的氣氛吓得面無人色,握着兵器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範統沒有再說話,隻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那笑容裡,沒有半分溫度,隻有貓捉老鼠般的戲谑。
他緩緩擡起手,身後三千饕餮衛士卒,動作整齊劃一,将手中的兵刃對準了李宗海和他身後的軍隊。那股子剛剛才平息下去的殺氣,再次升騰而起,冰冷而暴戾。
李宗海和他手下的兵卒,感覺自己像是被一群餓狼給盯上了,連挪動一下身體的勇氣都沒有。
就在這時,峽谷的入口處,傳來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
火光大盛,無數火把将整個峽谷照得亮如白晝。
朱棣一身玄甲,手按刀柄,面沉似水,緩步走來。他身後,是修國興和黑壓壓一片的遼東守軍,弓上弦,刀出鞘,将整個峽谷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當李宗海看到朱棣那張冰冷的臉時,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完了。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所有的僞裝,所有的僥幸,在這一刻,都成了笑話。
他眼中的驚恐與慌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灰般的平靜。他忽然覺得,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連日來的恐懼與煎熬,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個解脫的出口。
他松開缰繩,翻身下馬,将腰間的佩劍解下,雙手奉上,對着朱棣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末将李宗海,有負皇恩,有負國公爺栽培,罪該萬死。”
他的聲音,不再顫抖,反而異常的平靜。
“隻是”他擡起頭,沒有看範統,也沒有看修國興,隻是直直地看着朱棣,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悲涼與無奈。
“王爺,有些事,人是沒得選的。”
話音未落,他猛地從靴中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地,狠狠抹向了自己的脖頸!
噗!
一道血線,在火光下迸射而出。
李宗海的身體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他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隻是睜着眼睛,平靜地望着頭頂那片被峽谷切割得隻剩下一條縫的,深邃的夜空。
那眼神裡,沒有痛苦,沒有不甘,隻有一種解脫。
“老李!”修國興發出一聲悲呼,沖了過去。他蹲下身,看着自己昔日袍澤那漸漸失去神采的眼睛,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漢子,眼眶瞬間就紅了。
“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啊!”他一拳砸在地上,聲音裡滿是痛苦與不解,“你跟着國公爺南征北戰,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身上十幾道傷疤,都是為大明流的血!為什麼要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整個峽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宗海帶來的那五千兵馬,一個個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範統走到屍體旁,看着李宗海那張平靜的臉,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