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蕭宸冷傲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尚在其次,終須問過當事人心意!”
随即起身、掀起珠簾,對着軟塌上的顧婉婉輕聲道:“顧三小姐,莫再裝睡,起來說說你的意思。”
被新帝毫不留情地點破,軟榻上的顧婉婉纖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地顫動了幾下。蒼白的臉頰瞬間飛起、兩抹窘迫至極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睫毛掀開,露出一雙清澈,卻帶着病後倦意和羞惱的眼眸。
四人視線瞬間聚焦在她的臉上,在四道灼熱得幾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下,她掙紮着想坐起。侍立一旁的錦書連忙上前,小心地将她扶起,在她身後墊上厚厚的引枕。錦被滑落,露出她單薄的中衣,更顯得身形伶仃。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胃中殘餘的隐痛和心頭翻江倒海般的萬般波瀾。她擡起眼眸,緩緩地、堅定地掃過眼前這三位身份尊貴、氣場逼人的男子——
帝王之威的蕭宸,溫潤之下、鋒芒暗藏的蕭瑞,煞氣凜然、如出鞘利刃的蕭翊。最後,目光在跪在地上、滿眼焦灼與期盼的葉甯安臉上,停留了一瞬。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最上方、掌握着生殺予奪大權的新帝臉上。
她的聲音不大,帶着病後的虛弱與一絲沙啞,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如同最純淨的玉石相擊,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陛下,瑞王殿下,世子殿下,葉葉禦醫。”
她頓了頓,目光澄澈而坦然:“婉婉自知命格特異,自幼體弱多病,纏綿病榻,是京中有名的‘藥罐子’。幸蒙陛下不棄,垂憐稱一聲‘氣運之女’。”
她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抹苦澀又堅毅的笑:“然此‘氣運’,在婉婉心中,關乎家國興衰,黎民福祉,無關兒女私情。”她稍稍挺直了那羸弱的脊背,動作牽動她的患處,蒼白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聲音裡透出一種超越病骨、令人動容的沉靜力量:“婉婉這副病骨支離,承蒙上天恩德,降生于忠烈顧家,賴祖母慈愛,伯父伯母視如己出,姐姐們百般回護,方得在這世間苟延殘喘。”
“每每午夜夢回,思及先父母為保社稷安甯、護君上周全,血染黃沙,馬革裹屍”
她的聲音微微哽咽,眼中泛起水光,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婉婉雖恨不能效仿先輩,提三尺劍,守萬裡疆,卻也絕不敢沉溺于閨閣情愛,庸碌無為,虛擲這用父母之命換來的殘生!”
“婉婉自幼便立下心志,願以此殘燭之軀,為生養我的大餘山河,竭盡最後一絲微力!”
“或埋首故紙,著書立說以啟民智;或奔走呼号,興辦女學以開民慧;或懸壺濟世,施藥義診以解民厄”
“但求不負陛下所賜‘氣運’之名,不負父母忠烈之魂!九死無悔!”最後四個字,她咬得極重,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她再次緩緩環視衆人,眼神清亮如洗,澄澈而堅毅,再無半分病弱女子的怯懦:“至于婚姻大事”
她輕輕搖頭,帶着一絲無奈和不容置疑的疏離:“婉婉這副殘軀敗絮,承不起三位殿下與葉禦醫的如山厚愛,亦無力擔起為妻為媳之責,更遑論為家族綿延子嗣。”
“強求之,不過是徒增怨偶,誤人誤己。”她目光轉向新帝,深深一禮:“故此,婉婉鬥膽,泣血懇請陛下收回賜婚之意!”
她又轉向葉甯安、蕭瑞、蕭翊,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溫柔的拒絕力量:“亦請三位貴人莫再為婉婉争執。溫婉此生,願為大餘國運虔誠祈福,為黎民百姓安康盡心盡力,青燈古卷,了此殘生,足矣。”
話音落下,滿室死寂。
葉甯安、蕭景瑞、蕭翊,三個男人都愣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們之前已經從青青斷斷續續的“妄言癡語”中,知道顧婉婉是下凡曆劫的“仙尊”,修複仙魂需要“情愫之力”。為何此刻唾手可得的情愫,她卻要斷然拒絕?甚至不惜搬出家國大義?
新帝蕭宸深深地看着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卻眼神清亮、脊背挺得筆直的羸弱女子。心中除了憐惜,更生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敬佩!這份通透,這份擔當,這份在巨大誘惑和壓力下仍能堅守本心的氣魄,遠超他見過的無數須眉!
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竟柔和了許多,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婉婉”他第一次喚了她的名字。“朕不逼你。在他們三人中立刻做選擇,确實強人所難。婚姻大事,也非兒戲。”
他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三人,緩緩道:“這樣吧。朕給你時間。你試着與他們三人相處,不必急于婚嫁,隻當是為這大餘國的‘氣運’添磚加瓦?”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朕聽聞,若要預測國運未來,或需借助特殊之力。”
“若隻是單相思之情愫,亦能化作護佑國祚的‘磚瓦’,你便當是為國‘犧牲’一二,可好?”新帝蕭宸這話說得極其隐晦,卻直指核心!
他聽懂了青青關于“情愫之力”的隻言片語,他不在乎過程,隻在乎結果——顧婉婉能“修複”自身,能穩固“氣運”,便是對大餘國最大的貢獻!至于這情愫之力從何而來?單相思?他不在乎!隻要有用!
顧婉婉愣住了。她沒想到新帝會提出這樣一個匪夷所思,卻又無法拒絕的要求。她看着眼前三位風格迥異、卻同樣強大的男人,想到青青的任務,想到家國大義,想到那懸在頭頂的“氣運”之名
一股沉重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使命感湧上心頭。她緩緩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中翻湧的情緒。
良久,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輕若歎息:“臣女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