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1頁)

陸承屹的“例行巡視”,總會“恰好”路過那裡。他看着沈清禾穿着一身舊軍裝,面不改色地從一堆油污的報廢零件裡翻找着什麼;看着陳東抱着一本厚厚的《無線電基礎》,對照着一塊鏽迹斑斑的電路闆,拆下幾個還能用的電容;看着張遠那個機靈小子,在老賀的工兵車間裡,軟磨硬泡,要來了一塊沒人要的黃銅皮和一把報廢的焊槍。

他們像三隻勤勞的工蟻,一點點地,從垃圾堆裡往自己的巢穴搬運着物資。

一個星期後,實驗室裡,那個醜陋的“鐵盒子”——恒溫培養箱的雛形,被拼湊了出來。最關鍵的一步,來了。

要把那卷比頭發絲還細的、好不容易從一台蘇式報廢電台裡拆出來的鎳鉻電阻絲,均勻地、不能有任何交叉地,焊在陶瓷闆上,作為發熱核心。

工兵排長“老賀”,是全營最好的焊工。他拍着胸脯接下了這個活。

他點燃了自己那把跟了他十幾年、焊接過無數坦克裝甲的乙炔焊槍,藍色的火焰“呼”地一聲冒了出來。

“沈技術員,您瞧好吧!”

他戴上厚厚的護目鏡,夾着那根細絲,小心翼翼地湊近陶瓷闆。

“滋啦——”

一聲輕響,那根珍貴的電阻絲,還沒碰到陶瓷闆,就在高溫火焰的炙烤下,直接熔斷了。

老賀愣住了,一張黑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我再來!”他不信這個邪。

“滋啦——”又斷了一根。

“媽的!”老賀急了,汗珠子從額頭上滾下來。

“老賀,停下。”沈清禾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的工具,功率太大了。”

“那咋辦?全營就我這把焊槍火力最猛!”老賀急得直跺腳。

沈清禾沒說話,她讓陳東從吉普車上拆下兩塊電瓶,又找來幾根電線和一個木炭筆芯,自己動手,做了一個簡易的電烙鐵。

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她一手拿着鑷子,一手握着那個簡陋的烙鐵,湊近了陶瓷闆。沒有呼嘯的火焰,隻有烙鐵頭上一縷微不可見的青煙。她的手穩得像磐石,在那細如發絲的電阻絲上,輕輕一點。

一滴亮晶晶的焊錫,完美地将電阻絲固定在了接點上。

一個,兩個,三個她專注得仿佛全世界隻剩下眼前那方寸之地。

老賀和幾個工兵排的戰士,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焊接”這個活,還可以幹得像繡花一樣精細。

陸承屹就站在門口,他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他看着老賀那柄象征着力量與經驗的大焊槍,在沈清禾那個小小的、自制的電烙鐵面前,敗得一塌糊塗。

那是一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技術碾壓。

深夜,整個營區萬籁俱寂。

陸承屹在宿舍裡輾轉反側,最後還是披上大衣,走向了那間徹夜通明的實驗室。

他推開門,看到沈清禾正俯身在那個醜陋的“鐵盒子”前,額上全是汗珠。她正死死盯着一根自制的溫度計,那根紅色的酒精線,正在四十五度的刻度線上,微微顫動。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走上前去,聲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

“需要幫忙嗎?”

沈清禾沒有回頭,她的聲音裡透着極度的疲憊,卻依舊清冷平穩。

“盯着它。”她指了指那根紅線,“讓它保持在四十五度。高一度,菌種會被燙死;低一度,就會失去活性。我培育了七天,這是最後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