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的天,是後娘的臉,說變就變。
前一天還是大日頭底下能曬出油,暖得人想把棉襖都扒了。可就一夜的工夫,風向轉了。北邊來的風,像一群餓瘋了的野狼,嗚咽着、嘶吼着,卷起沙礫和冰碴子,狠狠抽打着三營的每一寸土地。
天空被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像是要塌下來,氣溫驟降到了冰點以下。雪籽兒夾在風裡,不是飄,是砸,噼裡啪啦地砸在鐵皮屋頂和玻璃窗上,像是要活生生把營區給吞了。
“他娘的鬼天氣!”
早操的隊伍裡,二連長張大山一邊跺着腳,一邊往凍得通紅的手上哈氣,“這風刮得,跟小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往骨頭縫裡鑽!”
戰士們一個個都縮着脖子,身上最厚的軍大衣都像是紙糊的一樣,根本擋不住這透骨的寒意。
陸承屹站在隊伍前,臉色比這天色還要陰沉。他心裡盤算着,這樣的天氣,室外訓練計劃得全部取消,改成室内政治學習,底下這幫憋不住的猴子,又得鬧翻天。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天越冷,越是要練出個精氣神!”他中氣十足的吼聲壓過了風聲,“誰再縮頭縮腦的,今天中午的肉湯就别喝了!”
早操剛解散,通信員小李就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因為跑得太急,腳下一滑,差點摔個嘴啃泥。他連軍帽都跑歪了,臉上帶着驚慌失-措的表情。
“報告!”小李的聲音都變了調,“營營長!不好了!沈技術員她”
陸承屹心裡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一把抓住小李的領子,吼道:“她怎麼了?!”
“她她跟瘋了似的往西邊大棚那邊跑!我跟王軍醫想攔,根本攔不住!她力氣大得吓人!”
話音未落,陸承屹已經松開手,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朝着營區西側沖了出去。
他剛沖下辦公樓的台階,就看見了那個在漫天風雪中奔跑的瘦削身影。
是沈清禾。
她身上隻穿着一件單薄的幹部服,連棉衣都沒顧上穿。沒有帽子,沒有圍巾,黑色的頭發被狂風吹得像一團掙紮的亂草。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雪地裡,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卻又固執地爬起來,帶着一種陸承屹從未見過的、近乎絕望的倉惶,沖向那片在風雪中搖搖欲墜的溫室大棚。
他懂了。
那個她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了半個月的菜苗子,那個她費盡心血才建起來的沼氣池,還有工具房裡那個他親手守了一夜的、醜陋的鐵皮箱子那些就是她的命!
這場該死的倒春寒,對他們來說,隻是冷一點,多罵幾句娘。但對她來說,是足以摧毀一切的天災!
“李衛國!”陸承屹沖着剛從食堂出來的政委,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吹緊急集合号!一級戰備!通知各連,除了哨兵,所有人,立刻到操場集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