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1頁)

風雪是後半夜停的,像個撒潑耍賴耗盡了力氣的渾小子,最後隻剩下幾聲不甘心的嗚咽。天蒙蒙亮,鉛灰色的雲層被撕開一道豁口,太陽光顫巍巍地探出頭,沒多少熱乎氣,照在被折騰了一宿的營區裡,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炊事班的燈火倒是亮得最早,幾口大鍋“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一股子濃得嗆人的姜辣味兒,混着新出籠的白面饅頭香,硬是把營房裡的寒氣給頂出去幾分。

戰士們是拖着腿、揉着腰、罵罵咧咧進來的。昨晚那場“大棚保衛戰”,把這群鐵打的漢子也給折騰得夠嗆。軍大衣上不是泥就是草,臉上被風刮得像戈壁灘上幹裂的地皮,一道道紅印子。

“都過來排隊!一人一大碗姜湯,老姜、紅糖、大料,往足了放的!喝下去給老子把寒氣逼出來,誰敢給老子省,回頭凍病了,訓練加倍!”炊事班長老王扯着他那破鑼嗓子喊,眼窩深陷,布滿血絲。

二連長張大山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把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頓,震得湯水直晃蕩。“他娘的,老子這條腰,昨晚扛那防雨布,差點沒給折了!入伍十年,頭一回幹這種仗,比跟敵人拼刺刀還累!”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工兵排的小戰士,手上纏着塊破布,龇牙咧嘴地往凍裂的口子上哈氣,“連長,你說營長昨晚那眼睛紅的,跟要吃人似的,真能為了幾個破菜棚子把咱給斃了?”

工兵排長老賀灌了一大口姜湯,辣得直咧嘴,一巴掌呼啦在小戰士的後腦勺上:“你小子懂個屁!那叫軍威!營長那是真急眼了!再說了,什麼叫破棚子?那是沈工的心血!我跟你說,昨兒個風最大的時候,我親眼瞅見,營長跟老鷹抓兔子似的,‘嗖’一下就從梯子上把沈工給抱下來了,那架勢啧,以後誰再敢在背後嚼沈工的舌根,别怪我老賀不認人!”

周圍的戰士們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低笑,笑聲裡帶着疲憊,也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經此一役,整個三營,上到政委李衛國,下到新兵蛋子,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那個平日裡不言不語,成天搗鼓瓶瓶罐罐,瞧着跟冰塊似的沈技術員,往後,就是營長眼珠子一樣護着的人了。

沈清禾是被餓醒的。高燒退了大半,渾身酸軟得像散了架。她不顧王軍醫的勸阻,披上大衣,執意要去看看她的“陣地”。

當她走到營區西側時,腳步頓住了。

那道被狂風撕裂的口子,被一塊巨大的軍用防雨布牢牢封死。邊緣處,密密麻麻地打着木樁,用鐵絲胡亂地纏着,手法粗糙,卻透着一股子不計代價的狠勁。大棚的北面,一道由泥土、草席、甚至還有幾床破棉被堆成的防風牆,像一道醜陋卻堅不可摧的堤壩,橫在那裡。

她沒說話,隻是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輕輕地劃過那道用身體和意志築起的“疤痕”。她用指甲摳了摳凍硬的泥土,又看了看木樁被打進地下的角度和深度,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評估一個工程的優劣。

走進棚裡,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氣息的暖意撲面而來。大部分菜苗都蔫頭耷腦,但沒死。沼氣池的溫度計,也頑強地維持在安全線上。

損失,被控制在了百分之十以内。一個近乎奇迹的數字。

她從大棚出來,正碰上張大山帶着人去出操。

“沈工!”張大山看見她,咧着嘴大老遠就喊,露出一口白牙,“身體好些了沒?來,拿着!俺娘說了,費腦子的人,就得多吃這個!”

他不由分說地從兜裡掏出兩個還冒着熱氣的煮雞蛋,硬塞進了沈清禾的手裡。雞蛋的溫度,透過她冰冷的手指,一直暖到心裡去。

沈清禾有些僵硬地抱着那兩個雞蛋,這種直接的、不講道理的熱情讓她有些無措。她隻是低着頭,輕聲道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