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城造船廠,一号會議室。
空氣中漂浮着紙張、機油與濃茶混合的獨特氣味。
這裡是整個項目的神經中樞,此刻卻難得地,流淌着一股安靜的暖流。
錢工,錢振華,正俯身在一張鋪滿了圖紙的大桌前。
他年近七十,頭發花白,戴着一副老舊的黑框眼鏡,鏡腿上甚至還纏着一圈白色膠布。
他手裡握着一支紅藍鉛筆,正耐心地在圖紙上畫着輔助線。
“你看這裡,小王。”
他的聲音溫和,帶着一種老派知識分子特有的慢條斯理。
“這個應力釋放槽的角度,不能隻考慮理論值。你得想想,咱們的加工母機,是蘇聯五十年代的老夥計,它的精度有偏差。”
“所以,咱們得給它留出餘量。這叫什麼?這叫跟機器交朋友。”
他對面,一個二十出頭,滿臉緊張的年輕技術員,正拼命點頭,手裡的筆記本記得飛快。
“您看,把角度往回收一度半,再把槽深加深兩毫米。這樣一來,既保證了結構強度,又在咱們現有工藝的容錯範圍之内。完美!”
錢工用鉛筆頭輕輕敲了敲圖紙,臉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他從口袋裡摸索了半天,掏出一顆用玻璃紙包着的水果糖,塞到年輕技術員手裡。
“别緊張,小夥子。搞技術,就是捅破一層窗戶紙。想不通的時候,出去走走,抽根煙,跟老師傅們聊聊天,比一個人鑽牛角尖強。”
不遠處,蘇晴端着一杯熱茶走過來。
她看到這一幕,那張一向清冷如冰霜的臉上,也難得地浮現出一絲柔和的,發自内心的尊敬。
“錢老。”
她将茶杯輕輕放在桌角。
“您又熬了一宿沒睡吧?吳總工說了,您得注意身體。”
“嗨,睡不着啊。”
錢工擺擺手,笑呵呵地直起身,捶了捶自己有些僵硬的後腰。
“看到這群活蹦亂跳的年輕人,就想起了我們當年。國家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我們,我們這把老骨頭,不多出點力,怎麼對得起身上這身衣服。”
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指揮部,看着那些埋頭苦幹的身影,眼神裡滿是欣慰與慈愛。
他學識淵博,是國内第一代留學歸來的冶金專家。
他為人謙和,從不擺架子,廠裡任何一個普通工人向他請教,他都會傾囊相授。
他生活簡樸,一件中山裝穿了十幾年,洗得發白,口袋裡永遠裝着幾顆給年輕人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