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1頁)

“拜見千戶大人!”

趙延宗帶着數十名衛所兵,來到門前迎接陳明遇。

陳明遇想過右千戶的情況不好,卻沒有想到居然如此不好。

陳明遇的皂靴踩在龜裂的石闆路上,濺起的泥水浸濕了官服下擺。這條本該十五步寬的青石官道,如今像是被巨獸啃噬過一般,路中央豁着幾個大坑,裸露的黃土裡還殘留着半截石條,上面麒麟踏雲的浮雕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大人小心腳下。”趙延宗指着前方坍塌的影壁:“去年龍卷風刮倒的,砸死了兩個躲雨的軍戶。”

繞過斷壁,千戶所正門赫然入目。

兩根蛀空的楹柱勉強撐着門楣,鎏金的睢陽衛右所匾額斜挂着,缺了角的右字裡築着個麻雀窩。幾隻雛鳥從匾後探出頭,啾啾聲混着檐角鐵馬"咯吱"的搖曳,竟成了這破敗衙門唯一的生氣。

穿過儀門時,陳明遇突然駐足。

天井地面的石闆縫隙裡,一叢叢野蒿長得有半人高。他蹲身撥開雜草,露出下面精美的犀牛望月紋,洪武年的石雕線條依然淩厲,隻是每道溝壑裡都積着黑紅的污垢。

“那是去年餓死的”趙延宗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大堂的十二扇格門隻剩三扇半,缺了門闆的豁口用茅草捆堵着。

陳明遇剛邁過門檻,頭頂突然"嘩啦"落下一片碎瓦,在積塵三尺的地磚上砸出個小坑。擡頭望去,藻井上的雲龍彩繪早已褪色,椽木間漏下的天光裡,無數塵埃如金粉般浮動。

“西廂房還算完好。”趙鐵柱引着衆人繞過傾頹的案牍架,斷裂的架腿上還殘留着刀劈痕迹:“去年饑民來搶公文當柴燒”

後堂的場面更令人心驚。

本該擺放兵器的架子上,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個面黃肌瘦的軍漢。見上官到來,他們慌亂地用破毯子遮住身體,那毯子分明是扯碎的軍旗拼湊的。牆角堆着的“兵器”,不過是些綁着石片的木棍。

陳明遇的手指撫過窗棂。上好的楠木窗格間,蜘蛛網結成了羅紗帳。忽見窗紙上有幾行歪斜的炭筆字,湊近辨認,竟是首褪色的打油詩:“洪武年間鐵馬鳴,崇祯歲裡餓鸮聲,若問官倉何處去,八家七戶”

陳明遇擡頭,看着千瘡百孔的屋頂,在青磚地上留下雨水的痕迹,望着庭中那株從石闆縫裡掙紮出來的野棗樹,忽然覺得,這滿目瘡痍的千戶所,倒像極了如今的大明江山,表面上還撐着洪武年的架子,内裡早被蝼蟻蛀空了。

看着陳明遇過來上任,趙延宗松了口氣,趕緊把臨時管理二十多天千戶所的名冊和田契交給了陳明遇。

陳明遇接過名冊和地契,以及十數個鑰匙。

陳明遇望着趙延宗道:“千戶所的其他軍官呢?”

趙延宗滿臉苦笑道:“還留在睢陽城的,都在這裡了!”

此時的大堂門口,站着三四十人,這些都不是兵,而是右千戶所的軍官,他們之中,官職最低的也是從七品小旗,最高的則是從五品最千戶。

右千戶所的軍戶窮,可軍官也窮,這些軍官身上别說铠甲了,一半人穿着破爛的鴛鴦戰襖,另外一半人穿的則是五花八門,有幾人甚至打着赤腳。

至于說手中的兵器,也隻有幾個百戶拿着鏽迹斑斑長鐵片狀的東西,其他手中清一色拿着一棍削尖的木棍,這些木棍,長短粗細各有不同,甚至還有一名士兵拿着一柄鋤頭,仔細一看,原來這是一名樸刀,隻是刀刃部分已經彎曲成了鋤頭狀

趙延宗就是依靠這些軍官,勉強守住了這些軍糧,要不然,早就被搶光了,在上任之前,陳明遇其實查到資料,關于睢陽衛的記錄非常少,就是崇祯八年三月,李自成率領五萬餘大軍與張獻忠部,南北夾擊歸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