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遇的話,如同重錘重重捶打在衆士紳的心頭,讓他們感覺有些羞愧。陳明遇這個武夫,與他們見到的武夫完全不一樣,是一個另類。
特别是陳明遇麾下的兵,與睢陽衛和歸德府的兵也不一樣,他們很少出現在城裡,就算出現在城裡,也不會搶老百姓的東西,不會欺負婦女和弱小,更不會偷雞摸狗。
更為關鍵的是,陳明遇雖然也造過反,把周鼎的家産全部抄光,當初,衆人還對周鼎同情,認為陳明遇太過分了。
可現在看,周鼎為了自己的私欲,帶着睢陽衛投靠了張獻忠,造成睢州數千人慘死,陳明遇當初還真不如直接砍了周鼎這個孬種。
袁可立渾身劇震,老淚縱橫,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這支殘兵,看着陳明遇那悲怆而絕望的眼神,再看看城門下那幾十具凍僵的屍體,一股巨大的愧疚和無力感淹沒了他。
其他士紳更是面色慘白,有人掩面,有人歎息,有人偷偷用袖子擦拭眼角。
袁樞扶着搖搖欲墜的老父,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他明白了陳明遇為何執意不入城,為何要在這屍骸前痛哭自責。這不僅僅是悲憫,更是一種無聲的控訴!
一種将血淋淋的現實,狠狠摔在他們這些衣冠楚楚的士紳面前!讓他們無法回避!讓他們必須做出選擇!
聽着陳明遇不願意入城主持大局,這些士紳們慌了,張獻忠現在隻是撤走了,他麾下雖然死傷五六千人,卻仍舊有四五萬人,聽說張獻忠的人正在圍攻馬牧,這時他們才想起陳明遇為什麼不願意入城。
因為睢州可不是陳明遇的家,歸德府府城才是,馬牧才是。
陳明遇如夫人想要關掉歸德府城的濟世堂,是歸德府城的百姓,手挽手,不讓濟世堂走,可睢州城,陳明遇有什麼?
他沒有一座宅子,也沒有一畝地。
“明遇!”
袁可立掙脫兒子的攙扶,顫巍巍地走到陳明遇面前,深深一揖,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老朽老朽代睢州幸存的父老,感謝你的再造之恩!更代那些枉死的冤魂,謝明遇你替他們雪恨!”
說到這裡,袁可立直起身,渾濁的老眼掃過衆士紳:“諸位!睢州遭此大劫,非陳将軍之過,實乃我等守土無力之恥!将軍與将士們以血肉之軀,救我等于水火,護我桑梓!如今将軍有難,将士無依,父老冤魂未安!若我等坐視,與禽獸何異?”
袁可立猛地提高了聲音,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老朽歸德袁氏一族,願獻出城外南河窪祖田一千三百畝!以供陣亡将士家屬耕種栖身!另捐銀五千兩,糧一千石,以供撫恤傷殘、安葬死難、重建之用!老朽家中存糧、布匹、藥材,凡将軍所需,盡可取用!”
老尚書的話,如同在平靜的死水中投入巨石!
葉士超葉員外臉色變幻,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我葉家願獻城西熟田八百畝!捐銀三千兩!糧八百石!”
緊接着,李員外、王員外一個個士紳,或真心愧疚,或迫于形勢,紛紛上前認捐。田畝、銀錢、糧食、布帛、藥材數額雖不等,但彙聚起來,已是一筆驚人的數目!
寒風依舊凜冽,吹動着士紳們華貴的衣袍和陳明遇那身破舊的绯色官袍。
張明遠看着眼前這一幕,看着将軍那依舊悲怆卻似乎挺直了些的背影,看着那些争相報出數目、臉上帶着複雜神情的士紳,一股難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心頭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