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1頁)

大腦被巨大的沖擊和窒息感攪得一片混沌,過去幾十年的畫面卻無比清晰地炸裂開來!

那是勒勒車吱呀呀的聲響,帶着暖草香氣的微風。一隻毛茸茸的幼犬,濕漉漉的舌頭帶着歡喜的熱氣,一下下舔舐着六歲紮哈爾稚嫩的臉龐。

他咯咯笑着,不顧腳踝可能被羊羔咬一口的威脅,追逐着那些踉踉跄跄、潔白如雲的羊羔。

無邊無際的綠草地毯在腳下鋪展,天空蔚藍如洗,藍得像是長生天打翻了最純淨的顔料罐。

畫面瞬間支離破碎,化作莽莽西伯利亞遮天蔽日的原始叢林。

九歲的紮哈爾被父親粗糙的大手握住手掌,将那把沉重而鋒利的厚背獵刀塞到他手中。獵物腥膻的溫熱氣息噴在他的臉頰上。

父親低沉而嚴厲的命令刻入他的骨髓:“紮哈爾,盯着它的眼睛,喉嚨。這是熊瞎子啊你的獵物,切開它的喉嚨,像切開冰湖的魚那樣。”

十四歲,第一次跟着部落勇士的馬隊越過拒馬河那道不起眼的草灘界線。馬鞭抽過田壟,火焰舔舐着漢人的草屋屋頂。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農婦護着身後的糧袋,枯槁的手握着一根細弱的木棍徒勞地揮舞,嘴裡含混不清地哭号着,不知是求饒還是咒罵。

紮哈爾手中的彎刀毫無波瀾地落下,就像他切過無數隻野兔的喉嚨。

那脆弱的木棍連同老婦布滿溝壑的手臂一起飛起。

他看着那雙瞬間被痛苦和恐懼填滿、旋即失去光亮的渾濁眼睛,陌生的麻木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頭。

旁邊兄弟們的狂笑和随後的肆意掠取,縱火燒村,也點燃了他身體深處某種冰冷滾燙的東西。

十七歲的秋天,雨水帶着鐵鏽般的腥氣。一座夯土的周人邊堡被攻破。

混亂中,一個衣衫被撕破、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蜷縮在牆角,雙手死死護住那孕育生命的部位,像一隻待宰的、因寒冷而不斷顫抖的羊。

族叔的大手一把攥住她的頭發将她拎起來,欣賞着她眼中徹底的崩潰,然後把那把帶豁口的彎刀遞到眼神還帶着幾分疑惑和不忍的紮哈爾面前。

“紮哈爾小子,還在等什麼?瞧瞧,多大的‘口糧’,割開她。讓這些小周羊還沒睜開眼睛就見識見識真正的力量,看看我們圖魯木勇士的彎刀!”

紮哈爾的心跳驟然加速,如同擂響的戰鼓!身體裡那被一次次血腥磨砺而變得堅硬的核心,被一種混雜着征服、力量和扭曲快感的火焰點燃。

那一瞬間的猶豫被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神聖的執行狂喜。

刀刃輕松地撕開緊繃的肚皮,挑出成型的嬰兒。

婦人沒有發出絲毫慘叫,隻在無聲的絕望中劇烈顫抖了一下,身體徹底軟了下去。

周圍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紮哈爾高高舉起刀,血液順着刀刃淌過他滾燙的手臂。

那時,他在血泊中的倒影裡看到的不再是少年,而是一個真正的圖魯木巴特爾,部落的勇士。

冰冷的窒息感和頸骨碎裂的劇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将一切燃燒的記憶碾成齑粉。

草原上的風鈴,獵刀上的寒光,老人失去光澤的渾濁雙眼,婦人最後的淚水,彎刀上蠕動的血肉碎片

所有畫面在這瀕死的時刻飛速旋轉、拉遠、破碎。

最終隻剩下眼前那雙冰冷的、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黑瞳。

——那裡面沒有憤怒,沒有嗜血,隻有俯視蝼蟻般的平靜。

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