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副局長,辦公室厚重的木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甯方遠并沒有立刻回到辦公桌後,而是依舊站在原地,窗外長安街的車流已然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一條流動的光河,映照着他深邃而略顯疲憊的眼眸。
他長舒的那一口氣,帶着白晝的喧嚣與博弈後的凝重。事情看似圓滿解決,程序得到了維護,反貪總局也給了面子,但他深知,這絕非終點。侯亮平如此不講規矩地直接上門拿人,其背後折射出的信号令人不安。這不僅僅是針對一個張副司長,某種程度上,也是對他甯方遠,乃至對整個發改委工作秩序的一種試探甚至挑釁。
“錦華,”他按下内部通話鍵,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明天一早,留意一下張主任的行程,看他什麼時候回委裡。一旦确定,立刻幫我預約彙報時間。”
“明白,甯主任。”李錦華的回答迅速而幹練。
甯方遠坐回寬大的辦公椅,手指無意識地輕叩着光滑的紅木桌面。張副司長的問題,他心知肚明,反貪局既然能找上門,絕不會是空穴來風。在這個位置上,真正一塵不染的人并非沒有,但張副司長甯方遠微微搖頭,他此前也耳聞過一些不太好的風聲。然而,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張副司長是否幹淨,而在于程序是否被遵守,規則是否被尊重。今天他出手阻攔,捍衛的是組織的程序正義,而非張副司長個人。這其中的分寸,他拿捏得很清楚。
次日午後,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室地闆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甯方遠掐準時間,起身前往常務副主任張建東的辦公室。
張主任的辦公室比甯方遠的更為寬敞,書架上除了各類政策文獻,還擺放着一些頗有年頭的理論著作,顯示着主人深厚的資曆。張建東剛回委裡不久,臉上還帶着一絲差旅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他示意甯方遠在會客沙發坐下,秘書悄無聲息地奉上兩杯清茶後便退了出去。
“方遠同志,有什麼事?”張建東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開門見山。
“張主任,打擾您休息了。有件事需要向您彙報一下。”甯方遠身體微微前傾,态度恭敬而不失從容,他将昨天反貪總局侯亮平帶隊前來,程序不當,以及自己如何依據原則進行處理,最後王副局長親自來道歉并補全手續的過程,清晰、客觀地陳述了一遍,沒有添加任何個人情緒化的評論,重點突出了程序問題。
張建東靜靜地聽着,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點着,聽到侯亮平的名字時,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了然,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等甯方遠說完,張建東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嗯,方遠啊,你處理得很好,非常穩妥。堅持程序正義,這是我們作為領導幹部的基本原則。反貪局辦案也要講規矩,不能亂來。你這次堅持得很對,維護了委裡的正常秩序和尊嚴。”
他頓了頓,放下茶杯,身體向後靠了靠,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回憶什麼。
“這個侯亮平”張建東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意味深長的味道,“我來京城工作時間不算太長,但對他,也算是有所耳聞。”
“說起來,還是仗着他嶽父家的那點餘蔭啊。”張建東輕輕哼了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前輩對跋扈後輩的不以為然,“鐘老爺子在世的時候,那是何等人物?戰功赫赫,門生故舊遍布天下。老爺子晚年得了鐘小艾那麼個寶貝孫女,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寵得不得了。”
他轉過頭,看着甯方遠:“愛屋及烏嘛,侯亮平這個孫女婿,自然也就跟着水漲船高。這些年,借着鐘老的勢,他在系統内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到了關鍵位置,難免也就養成了些不顧忌、不講程序的毛病。總覺得别人都得看鐘家的面子,讓他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