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白覺得自己大概是和故宮庫房的灰塵結下了不解之緣。
自從那件詭異的青銅爵被單獨隔離後,他就寸步不離地守在實驗室角落的那張工作台前。孫教授隻當他是年輕人鑽研勁頭上來了,囑咐了兩句“注意休息”便去忙其他課題。唯有陳墨白自己知道,他盯着的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個可能捅破天的黑洞。
林清瑤抱着一摞剛打印出來的文獻資料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陳墨白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青銅爵,活像那玩意兒不是三千年前的酒器,而是什麼剛剛登陸地球的外星生物。
“喂,‘琉璃陳’大師,”她将資料輕輕放在台面,打趣道,“再這麼看下去,這爵怕是要被你看出朵花來了。它要真是個姑娘,這會兒也該羞憤欲絕了。”
陳墨白猛地回神,這才覺出眼睛酸澀得厲害。他揉了揉眉心,苦笑一聲:“羞憤欲絕?我怕它下一刻就要跳起來咬我一口。這玩意兒邪性。”
“哦?”林清瑤收斂了玩笑神色,也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鏡仔細端詳,“孫教授說你覺得它腹部鏽層有問題?x光探傷已經安排了,下午就能做。不過我看這鏽色,雖然深得有點突兀,但質感、層次,似乎也挑不出大毛病。”她不愧是學院派精英,觀察角度嚴謹而客觀。
“表面功夫做得足,幾乎天衣無縫。”陳墨白壓低聲音,指尖虛點着爵腹那片深暗區域,“但我敢用金爺那鋪子裡所有的泡菜壇子打賭,這層厚鏽底下,絕對有鬼。那不是歲月沉澱的包漿,是…是現代化學藥劑催生的‘腫瘤’!”
“腫瘤?”林清瑤被這個比喻逗得想笑,可見陳墨白一臉嚴肅,也便正色道,“你的‘直覺’又告訴你了?”
“比直覺更糟心,”陳墨白歎了口氣,決定透露一點,“是‘觸感’。我剛試着感知了一下,差點沒被一股子化學藥劑的怪味和電鑽聲給沖個跟頭。”他沒法詳細描述那作坊幻象,隻能含糊其辭。
林清瑤深知他有些玄乎又極準的“手感”,聞言不再多問,眼神卻愈發凝重。她相信科學檢測,但也絕不會忽視陳墨白這種經過無數次驗證的特殊能力。若真如他所言,一件高仿品竟混入了清宮舊藏,還到了課題組手上,這樂子可就大了。
“既然懷疑,光等着探傷不行,我們得主動找點證據。”林清瑤沉吟片刻,眼神銳利起來,“任何做舊,尤其是這種試圖以假亂真的高仿,為了‘留底’或者作為同夥之間的識别标記,有時會在極其隐蔽的地方留下極微小的記号。這叫‘暗記’,既是匠人的虛榮,也是破綻所在。”
陳墨白眼睛一亮:“有道理!就像小偷喜歡在得手的地方刻個‘到此一遊’?”
“比喻粗俗,但意思差不多。”林清瑤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彎了彎,“來找找看。這種器物,暗記最可能藏在不易被觸摸、磨損,且光線難以直接照射的地方。”
兩人立刻行動起來,像兩隻尋找松露的獵犬,幾乎将臉貼在了冰涼的青銅器上。爵的口沿内側、鋬(pàn)手與器身連接的縫隙、三個錐足的内側凹槽、甚至那兩個高高的菌形柱頂端他們用強光手電照射,用高倍放大鏡一寸寸搜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實驗室裡隻剩下其他人輕輕的讨論聲和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陳墨白覺得自己快要變成對眼兒了,卻依舊一無所獲。
“難道猜錯了?”他有些氣餒,脖子酸得像落了枕。
“别急,還有最後一個地方常被忽略。”林清瑤語氣卻依舊平穩,她輕輕将爵身傾斜,指向爵底,“圈足”内側與腹部連接的那一圈狹窄的陰影區域。
那裡通常被厚厚的鏽垢和灰塵填滿,極難清理,也極少有人會刻意去查看。
林清瑤拿起一套精密的清理工具,軟毛刷、竹簽、洗耳球。她動作輕柔,先是用洗耳球吹去浮塵,再用軟毛刷輕輕掃動,最後用削得極尖細的竹簽,一點點、極其耐心地剔除那些附着牢固的鏽垢和千年積塵。
陳墨白屏住呼吸,舉着強光手電,光束精準地打在那片正在被清理的區域。
突然,林清瑤的動作停住了。
“有了。”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壓抑的興奮和緊張。
陳墨立刻湊近。在放大鏡下,那片被清理出來的、原本該是光滑銅胎的區域,赫然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蝕刻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