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紅葉終究是沒看成。
倒不是陳墨白改了主意,而是他的身體和精神先一步拉響了警報。
爬山計劃的前夜,他躺在床上,明明身體疲憊不堪,腦子卻像一鍋滾開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無數雜亂無章的情緒碎片,一枚銅錢的竊喜、一塊碎瓷的悲恸、某位不知名工匠的專注、甚至還有白天路過小吃街聞到油條香氣時那瞬間的愉悅,全都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翻騰、碰撞、交織。
他感覺自己像個信号不良的老舊收音機,同時接收着幾百個頻道的雜音,卻一個也聽不清,隻被那無休止的靜電噪音吵得頭痛欲裂。
好不容易挨到後半夜,雜音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虛無感。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抽幹,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殼子。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甚至覺得窗外那輪清冷的月亮都顯得格外礙眼和冷漠。
這種亢奮與抑郁交替、情緒完全失控的狀态,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變本加厲。
工作時,他可能前一秒還因為成功鑒定出一件妙品而興奮得手舞足蹈,下一秒就對着角落裡一枚生鏽的鐵釘感懷傷秋,悲歎其被遺忘的命運。
吃飯時,他會突然對着一碗炸醬面陷入哲學思考,感慨小麥的一生、黃醬的發酵、面條被制造的使命,最後長歎一聲,食欲全無。
甚至在看小泉笨手笨腳地擦拭瓷器時,他都能瞬間共情到那瓷器“被粗暴對待”的“委屈”,忍不住出聲指導,語氣卻因為情緒波動而顯得忽高忽低、忽急忽緩,把小徒弟吓得差點把康熙青花碗給摔了。
“老闆,”小泉某天終于忍不住,戰戰兢兢地遞上一杯濃茶,小聲建議,“您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我老家有個二舅,以前也是胡思亂想睡不着,後來吃了兩副藥就好了”
林清瑤更是憂心忡忡。她嘗試用科學理論解釋:“墨白,你這可能是過度使用某種特定腦區導緻的神經疲勞和内分泌紊亂。或許應該做個全面的腦部和激素水平檢查”
陳墨白癱在太師椅裡,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檢查啥?跟大夫怎麼說?說我給古董看心病,看得自己精神分裂了?怕不是直接給我轉精神病院了。”
他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裡。《鑒古心經》裡模糊提到過“感物傷神”、“靈台蒙塵”的警告,隻是他之前進步神速,又沉迷于新能力帶來的新奇體驗,把這茬給忘了。現在報應來了,這“共情”能力就像一把雙刃劍,傷敵之前,先把自己割得遍體鱗傷。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紛亂的情緒潮汐徹底淹沒,考慮是不是真要回琉璃廠擺攤治病時,救星來了。
金三錢揣着手,晃晃悠悠地踱進了“墨白軒”。老頭兒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癱得像塊破抹布的陳墨白,鼻子裡哼出一聲:“喲,這不是陳大神醫嗎?咋的?這是把自個兒也診出毛病了?瞧這臉色,跟讓女鬼吸了陽氣似的。”
陳墨連翻白眼的力氣都快沒了,哭喪着臉:“金爺,您老就别埋汰我了我快不行了,再這麼下去,我怕是要對着潘家園的石獅子哭訴衷腸了。”
金三錢走到他跟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陳墨白的手腕上探了探,又扒開他眼皮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心神耗損,靈台不清,七情紊亂,六欲颠倒。哼,早就告訴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鑒古心經》是那麼好練的?你這崽子,步子邁得太大了!”
“我知道錯了,金爺”陳墨白可憐巴巴地說,“現在怎麼辦?有沒有什麼速效救心丸之類的?或者您給我一悶棍,讓我昏睡三天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