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的清晨,是被一種溫潤的潮氣輕輕推醒的。不同于北平秋日那種幹爽利落,這裡的空氣仿佛能擰出水來,帶着泥土的腥甜和某種隐約的、曆經千年窯火淬煉後的礦物餘燼的味道,黏稠地包裹着一切。
陳墨白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前,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肺葉适應這“可以咀嚼的空氣”。金三錢給的那個小藥葫蘆,他貼身戴着了,偶爾嗅一下,神清氣爽。
“怎麼?北方的狼到了南方,開始擔心自己皮襖受潮了?”林清瑤從隔壁房間出來,看到他站在廊下對着天空運氣,忍不住打趣。她今天換了一身素雅的淺灰色西裝套裙,顯得幹練又知性,與這瓷都的氛圍奇異地融合。
“我是在進行重要的‘氣息同化’儀式,”陳墨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免得一會兒進了會場,一身‘生坑’味兒,被那些南派的學術大拿當出土文物給研究了。”
林清瑤被他逗笑:“放心吧,陳大專家,你這份‘鮮活’氣,才是他們最想研究的。”
今天的國際陶瓷學術研讨會,主會場設在景德鎮陶瓷大學的大禮堂。車子穿過漸漸蘇醒的街道,陳墨白貪婪地看着窗外。與北京皇城的大氣磅礴不同,景德鎮的街巷更顯精巧秀雅,白牆黛瓦馬頭牆的徽派建築點綴在現代化樓宇之間,随處可見的陶瓷裝飾元素,路燈是青花瓷瓶造型,公交站台鑲嵌着碎瓷拼貼畫,甚至連路邊小店的招牌,都可能是一塊燒制精美的瓷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你,這是一座從窯火中誕生的城市。
陶瓷大學校園内,學術氣氛濃厚。巨大的橫幅懸挂着,中英文對照的“國際古陶瓷技術與文化交流研讨會”字樣格外醒目。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專家們成群,交談聲夾雜着各種語言,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矜持而興奮的躁動。
陳墨白和林清瑤作為會議的特邀嘉賓,簽到後佩戴上了醒目的紅色嘉賓證。立刻就有會務人員熱情地引導他們進入主會場前排就座。這待遇讓陳墨白心裡有點打鼓,低聲對林清瑤說:“這位置太顯眼了,感覺像要被放在火上烤。”
“既來之,則安之。”林清瑤倒是鎮定自若,“我們的論文和你的‘眼力’,就是最好的底氣。”
果然,他們一落座,便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好奇的打量,有善意的微笑,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尤其是幾位本地口音濃重、氣質儒雅的老先生,目光在陳墨白身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些,帶着一種評估古董般的謹慎和探究。陳墨白努力維持着表情的自然,心裡卻暗道:金爺說得沒錯,這南派的水,看來比想象的還深還渾。
開幕式按部就班,領導緻辭、嘉賓介紹,冗長但必要的流程。陳墨白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着周圍的各種信息碎片。他聽到旁邊兩位本地學者用方言低聲交談,隐約捕捉到“北邊來的”、“年輕”、“眼毒”幾個詞,心裡不禁莞爾,自己這“琉璃陳”的名号,看來是有點“出口轉内銷”的意思了。
茶歇時間,人群湧向休息區。精緻的茶具裡泡着本地名茶,茶點也做成了各種陶瓷造型,可謂将主題貫徹到了極緻。陳墨白和林清瑤剛取了一杯茶,就被幾位熱情的國外學者圍住,交流起對元代青花瓷钴料來源的看法。陳墨白的英語勉強夠用,但涉及到專業術語就有些捉襟見肘,好在林清瑤口語流利,學術功底紮實,輕松應對,不時将陳墨白一些獨特的觀點精準地翻譯傳遞出去,引得幾位外國學者連連點頭,看向陳墨白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真正的贊賞。
就在這時,會場一側的特設展台吸引了陳墨白的注意。那裡陳列着一些珍貴的出土陶瓷标本和修複器物,供學者們近距離觀摩。他借機脫身,信步走了過去。
展品琳琅滿目,從五代的白瓷到明清的官窯精品殘片,每一件都承載着一段曆史。陳墨白克制着使用能力的沖動,隻是用肉眼仔細觀察,結合自己所學進行判斷。直到他走到一件标注為“元代青花雲龍紋大罐(修複器)”的展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