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陳墨白隻覺得腦仁嗡嗡作響,比在琉璃廠跟攤主鬥智鬥勇一整天還累。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金爺甯願蹲在雜貨鋪裡聽收音機,也不樂意摻和這些‘高大上’的場面。”他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吐槽,“這哪是開會,分明是掉進了一個用學術術語編織的迷魂陣,還得時刻提防着四面八方飛來的軟刀子和眼神箭。”
林清瑤給他倒了杯水,笑道:“哪有那麼誇張。不過,南派學界的門戶之見和保守風氣,确實比北方更明顯些。今天那位老專家的話,你也聽到了,‘承安會’和‘範記窯’在這裡,怕是個不太受歡迎的議題。”
陳墨白坐直身子,眼神恢複了銳利:“越是這樣,越說明裡面有東西。還有那件帶标記的修複器,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标記出現在學術展品上,意味着什麼?是挑釁?是聯絡暗号?還是說,這個‘先生’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很核心的層面?”
“都有可能。”林清瑤神色也凝重起來,“所以,我們不能隻停留在會場裡。師父筆記裡提到的‘碎瓷堆’,必須盡快去探一探。”
師父的筆記中,關于景德鎮的部分語焉不詳,隻零星提到“窯工棄渣堆積如山,内有玄機,尤以古窯址附近為甚,需于月晦之夜,靜心感應,或有所得。”結合吳助理白天的介紹,這“碎瓷堆”無疑就是本地人俗稱的“渣餅山”。
目标鎖定,接下來就是行動方案。大白天的,渣餅山雖是獨特景觀,但難免有遊客或本地人往來,不方便陳墨白施展他的“特殊技能”。夜探,成了唯一選擇。
“月晦之夜是指農曆月末不見月亮的時候,今晚恰好是廿九,天時倒是符合。”林清瑤查看了一下日曆,“地利我們也大緻清楚了,城郊有幾處比較大的渣餅山。關鍵是人和,怎麼避開可能存在的耳目?”
陳墨白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這好辦。晚飯後,我們假裝散步消食,往人少的地方溜達。你這身學術精英的打扮太顯眼,換套輕便點的衣服。我呢,就當是初來乍到,對什麼都好奇的北方土鼈,看見‘垃圾山’都想爬上去瞅瞅,合情合理。”
林清瑤被他這個“土鼈”自嘲逗樂了,點頭同意。
入夜後的景德鎮,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籠罩在一片靜谧之中。空氣依然濕潤,但多了幾分涼爽。兩人退了酒店提供的晚餐,在路邊小店簡單吃了點當地特色的堿水粑和餃子粑,然後便沿着燈火漸稀的街道,向城郊走去。
越是靠近古窯遺址區,那股混合着瓷土和礦物的獨特氣息就越發濃郁。路上行人稀少,隻有偶爾駛過的車輛打破甯靜。借着路燈和朦胧的夜色,遠遠的,他們看到了一片巨大的、在黑暗中呈現出詭異輪廓的陰影,那便是渣餅山了。
走近了看,才能真正感受到這“山”的震撼。那是由無數破碎的瓷片、窯具、燒廢的胎坯堆積而成的,層層疊疊,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的積累,高達數十米,蜿蜒如一道巨大的傷疤橫亘在大地上。破碎的瓷片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幽光,宛如無數隻窺伺的眼睛。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陳年的塵土味,還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火焰氣息。
“好家夥,”陳墨白低聲感歎,“這要是在我們那兒,早被拉去填坑鋪路了。在這兒,倒成了地标。千年窯火,燒出來的不僅是瓷器,還有這麼一座‘敗家’的奇觀。”
他示意林清瑤留在山下相對隐蔽的樹影裡望風,自己則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腳,開始向上攀爬。腳下是松滑的瓷片,發出嘩啦啦的脆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他必須萬分小心,既要避免滑倒,又要盡量減輕聲響。
爬了約莫十幾米高,找了一處相對平坦、能俯瞰四周的“平台”坐下。陳墨白閉上眼,努力排除雜念,将手掌輕輕按在冰冷、粗糙的碎瓷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