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頁)

決賽的霧比早上更淡了些,城隍廟牌場的檐角垂着的紙幡被風撩得晃晃悠悠,映得牌桌上的虛影都跟着顫。王二麻把小李塞給他的桂花别在耳朵上——方才小李說“桂花鎮牌運”,其實是怕他忘了出牌,這書生鬼記不住牌,倒記挂着這些碎事。

“最後一局!定勝負!”判官舉着鐵皮喇叭喊,聲音比剛才更啞了,許是剛才被小李的詩氣着了,腮幫子還鼓着。他把喇叭往桌上一放,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面是新拆的牌——剛才湯灑了一桌,舊牌沾了湯漬,滑得抓不住,閻羅王特意讓小黑跑了趟“地府牌庫”取了副新的。

“這次發牌我來!”判官拍着胸脯,又往鼻梁上推了推老花鏡——三副疊在一起,鏡片厚得像磨花的琉璃,“保證沒錯!剛才是意外!”

他這話剛說完,旁邊的紅襖小鬼就小聲嘀咕:“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判官耳朵尖,瞪了小鬼一眼:“小孩子别插嘴!”小鬼趕緊縮了縮脖子,往孟婆身後躲——孟婆正蹲在地上撿剛才小李扔的紙糊糊,見小鬼過來,塞了顆瓜子給他。

王二麻對面坐着“酸詩隊”的倆教書鬼,左邊的那個正用袖子擦牌桌,擦得太用力,把桌上的瓜子殼都掃到了地上;右邊的那個捏着牌盒,手指在盒沿上敲,敲得“哒哒”響,像是在打拍子。小李站在王二麻旁邊,手裡攥着張新紙,筆尖蘸了點孟婆湯當墨,準備随時記牌,隻是手還在抖——剛才湯灑時吓着了。

“發牌!”判官清了清嗓子,抓起牌就往三人面前遞。他發牌的姿勢怪得很:左手捏着牌堆,右手一張張抽,抽一張往前送半寸,像是怕牌咬手。牌滑得很,有兩張沒拿穩,“啪嗒”掉在地上,一張落在老周腳邊——老周剛才一直蹲在旁邊看,這會兒趕緊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遞過去時還小聲問:“判官大人,數清了不?”

“啰嗦!”判官瞪他一眼,接過牌往王二麻面前一放,“少管閑事!”

王二麻低頭看自己的牌,剛擺了兩張就覺得不對勁——往常鬥地主的牌擺開是個小扇形,今天這牌往桌上一鋪,竟占了半張桌,邊緣的牌都快摞到小李腳邊了。他皺了皺眉,伸手數了數:“一、二、三”數到第十七張時,對面的教書鬼已經出了張3,他隻好停下手,随手甩出張4。

“不對啊。”老周又湊過來,蹲在王二麻旁邊,手指怯生生地點着牌,“我剛才瞅着判官發牌,給你發了足有二十多張”

“别瞎數!”判官正給教書鬼發牌,聽見這話頭也不擡,“我發牌還能錯?鬥地主每人17張,三個人51張,沒錯!”他說着還掰了掰手指頭,掰到第三根就卡住了,又換了隻手掰。

小李把紙往牌桌上一放,也幫着數:“‘王大爺牌堆像小山,一張一張數不完——’哎,數到哪兒了?”他數到第十二張就忘了數到幾,幹脆把牌往中間攏了攏,“反正比我的多!”

王二麻沒心思管牌多牌少——對面的教書鬼出了對5,他得找對牌管上。他在牌堆裡翻了翻,竟翻出兩對6,一對7,還有個順子3-8,心裡直犯嘀咕:今兒手氣這麼順?順得邪門。

“出對6!”王二麻把對6往桌上一放,牌剛落桌,就見判官“哎喲”一聲,眼鏡滑到了鼻尖,正瞪着他的牌堆:“你咋還有對6?我記得給你發過了啊!”

“你發的牌,問我?”王二麻樂了,“判官大人,你是不是把我當‘四沖’發了?”

“胡說!”判官梗着脖子,扒拉開小李就往王二麻牌堆裡扒拉,“我數數!1、2、317、18、1920!”他數到二十張時,聲音突然卡住了,像是被什麼東西噎着了,臉“唰”地紅了,從耳根紅到脖子。

“二十張?”左邊的教書鬼把牌一放,不樂意了,“憑啥他多三張?”

“我我數數總牌數!”判官趕緊去扒桌上的牌,把王二麻的、教書鬼的、還有沒發完的牌堆全攏到一起,扒拉着數:“一、二、三42!”他數完一拍大腿,“沒錯啊!42張!剛好!”

“噗——”孟婆剛端着湯過來,聽見這話沒忍住,笑噴了,湯灑了半碗在地上,“判官大人,鬥地主是三個人玩,不是四個人——42張是四副牌的數?不對,是四個人的數!”

“啊?”判官愣了愣,三副老花鏡滑到了下巴上,他也忘了推,就直勾勾地看着牌堆,“三個人三個人該是多少來着?”他撓了撓頭,又掰手指頭,掰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哦!鬥地主是3人!每人17張,共51張!我這牌是42張?”

他這話一出,全場都靜了,靜了半晌,不知是誰先“噗嗤”笑了一聲,接着笑聲就像炸開的炸彈似的,“轟”地傳開了。紅襖小鬼笑得在地上打滾,抱着孟婆的腿喊“判官大人不識數”;小李笑得直拍桌子,手裡的筆都掉了,還不忘念:“‘判官數牌數不清,42張當51,三副眼鏡白戴了,不如回家學算術!’”;就連閻羅王都背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是憋笑憋得難受。

“笑啥!”判官急了,抓起桌上的牌就往地上摔,牌滑得很,沒摔着,反而飄了一地,像撒了把碎紙片。他蹲在地上撿牌,撿一張嘟囔一句:“我明明數了五遍”